作者:疯流川
“病人?”
“没错,警擦同志,有什么问题吗?”
刑罪道:“他得了什么病?”
岳行风没有立刻开口,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刑罪,又垂下眼睛,明显是在犹豫什么。
刑罪道:“我知道医生要对病人的病情隐私进行保密。岳医生,你知道十八年前,清晟国夫妇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当时才七岁的清明,被绑架一事吗?”
岳行风抬眼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高个儿男人,与之对视几十秒后,还是开口了:
“说实话,我对那件事并不了解,当时我还是清老先生的私人医生,他请我去给小少爷做心理治疗,并告诉我小少爷是因为被绑架受了刺激,造成了心理的不适。”
刑罪看着他。
“不知道警察同志有没有听说过‘惊恐障碍症’这个词?”
刑罪将这个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对这个词实在陌生的很。
岳行风解释道:“这是一种急性焦虑障碍,患者在特殊环境中受到了某种刺激导致内心产生强烈的恐惧感,从而心跳加速,会出现心悸,胸部不适,呼气困难以及头晕发抖等现象。如果病情严重一些,患者还会出现幻觉,幻想出对自己生命造成威胁的画面。小少爷当时就有这种心理疾病。”
不知为何,听了岳行风的解释,刑罪脑海里不由自主的蹦出了一副画面…那晚,自己夜起喝水,在客厅撞见清明的场景。如今回忆起来,刑罪依然能记起清明当时脸上的表情,像是极力克制压抑着某种痛苦,那种表情,就像是溺水者,在死亡前一分钟的那种无力与无助。
刑罪记得,他还去揣测了当时的清明。心想:他到底在压抑什么?
难道他当时就是在发病状态?
如果是这样,在看到自己后,清明当时肯定是强迫自己表现出正常,没事人的样子,如今想想,多么扎心刺眼。
“我当时见到小少爷后,无论我用什么办法,他就是不肯开口。不过还好当时他的病情不算很严重,只是初期阶段,我花了一个多月,他的情绪才慢慢恢复正常。之后的相处中,我发现清先生从小就懂察言观色,异常敏感,性情慢慢的变得不像个孩子,但有时又是个孩子…很矛盾。在之后的治疗中,他基本是靠自己抑制了病情。”
刑罪沉声问:“刚才,你说他是你的病人,那现在...”
“还是吗?”
岳行风道:“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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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将车停在路边,整个人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心里突然想起刑罪。他看了看时间,这个点不堵车,刑罪因该快到宕城了。思绪在开小差的空挡里,余光瞥见了副驾驶座上的那个档案袋。
手像是中了魔怔一般,几乎是没有丝毫的犹豫,清明朝档案袋伸去手,重新翻看起来……
十五年前,A市宝莲路30号别墅内发生一起特大命案。死者共五人,分别是别墅的男主人,清晟国,他的妻子,华方晴。以及三名男性受雇家政,张大斌,孙强,黄忠明。
刑侦人员在案发地的别墅内采集到几十组指纹,对比后发现,皆属于死者以及死者家政佣人。尸检报告中显示,清晟国夫妇身上除了不同程度的皮外伤,还有十几处不等的刀伤。伤口触目惊心,死因皆为锐气刺破内脏导致失血性休克死亡。
相比之下,三名家政身上没有任何挣扎性伤口以及皮外伤,全身只有一处致命性刀伤。然而刑侦人员在案发后,对别墅里外采取地毯式搜索,另外还动员上百名警力,在案发地周围的灌木丛,垃圾箱等…容易被凶手选择用来丢凶器的地方进行全方面搜索,最终都没找到凶器。
由于当时技术有限,宝莲路又属于较为偏僻路段,小道上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而通往别墅只有这一条路,所以凶手案发前后驾车必经宝莲路。就算如此,哪怕凶手没有刻意伪造遮挡车牌,零监控的路段也不会留下任何实质性的线索。更不利的是,案发当时,甚至没有一个人能提供有关案件的任何线索。即使是本案中最后幸存下来,也就是清晟国年仅十岁的儿子,清明。因为巨大的心理障碍,也没能给警方提供任何线索。
后来,警方在现场发现两枚不同的鞋印。经证实,均不属于死者或家中任何佣人所有。初步判断脚印属于凶手的可能性极大。随后,物证人员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对市面上的上百种鞋的底部纹路进行筛选对比,最终找到了符合的鞋子——一种户外军用靴。然而这种靴子厂家甚多,销售渠道广泛,仅凭此线索寻找鞋子的买家,在从中排除筛选出嫌疑人,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历经两年后,案子依旧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终于被人逐渐淡忘,成了重案组成立以来,未被破获的悬案之一。
十五年后,曾是轰动一时的案子,曾耗费了警方大量时间,大批的警力。曾多次被当时处于社会恐慌的人们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而此时此刻,却完全失去了当初刀剑直逼喉咙的气势,惨淡的只能从早已散发腐朽霉味的卷宗中,窥探出整个案件的冰山一角。
真相到底还是被人性的丑恶掩埋住,像是条被搁浅的渔船,等待着它忠实可靠的纤夫。
也许掩盖真相的不仅仅只有人性的丑恶——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自叹,以及‘时间能冲淡一切’这种说法的噱头。那么,被冻结的真相最终是否能被解开……原本这只是个未知数。但清明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最有资格也是最有责任成为那个纤夫的人。
清明的目光锁死在幸存者那栏的名字上,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也不知过了多久,垂下的眼帘缓缓抬起,嘴角随即划过一抹苦涩……
每个人对自己的名字是再熟悉不过的,就好比当你听到有人喊着你的名字,即使是同音字,听觉也会突然变得异常敏感,接着大脑会不自觉的传递出一种先入为主的认知——是在叫我。那一瞬间你根本来不及思考,“究竟是叫你还是别人?”。你的身体已经本能的替你做出了反应。
清明看着本应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二字…
即使,名字是他从年幼起,就一笔一划摹刻在脑子里的东西。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觉得那二字异常陌生,像是头一回从书本中碰到的两个生僻字,被强行的组合在一起。
那时的“清明”,已经死了。脑海里对“他”仅残存的那点记忆,即使现在努力去回想,也只是模糊的残像。就像是冬日玻璃窗上泛起的一层雾水,轻轻一抬手,就能毫不费力地被擦去。
“他已经死了”
清明在心底又告诉自己。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把当年那段噩梦从脑海中抹去,扼杀,一点一点的从记忆里剥离出去。或许在别人眼里,当年的自己是个幸存者。然而清明却始终觉得自己在当年的事件中,已经死了。
他并不像自己的父母所遭遇的那般,被凶手用尖刀扎进身体里,一刀一刀,直至死亡。而是他后来自己亲手扼住了自己的脖子,没有任何挣扎,反抗,或者是尖叫,呻|吟,残忍却又没有丝毫留恋收紧双手,在漫漫无际的痛苦中,直至生命消耗殆尽。
清明冷冷一笑,
没错,那个“清明”早已经死了,被自己杀死了。
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如洪潮一般侵袭着他心脏,清明攥紧手心,那一张张记录着案件的纸张在他的力量下变形,字迹也被扭曲。清明感受到身体正被一股可怕的力量蹂|躏,撕扯。身体不住前倾,重心全部砸在方向盘上。这时,纸张从手中滑落,冷汗不断从毛孔中冒出,额上的青筋狰狞的鼓起,此时他的脸色甚至比纸张还要苍白几分。清明缓缓抬手,覆在心口出,指尖与衣服的布料摩擦产生一股灼烧感,清明充血的双眼看不清任何东西,徒然想要隔着衣料揪住自己的心脏。
在这种分外难捱的状态中,清明突然想起,自己曾看过一本书,书中有段大致是这样描写的:任何人死后,灵魂第一时间不是升入天堂,而是先坠入无尽的地狱之渊。在那里经历剥皮,抽筋,锥心,刺骨之痛…再被地狱之火灼蚀,提炼出灵魂深处的罪恶,待彻悟了自己生前的种种罪孽,重新怀着赎罪之心方能踏入天堂之巅,通往来生,去赎自己前世之孽。
自己曾经就是走过了地狱,经历了剥皮抽筋锥心刺骨,抽离出原本的灵魂,才会有现在的自己。
想到这,清明又是一声冷笑。
那种窒息感愈发强烈了,伴随着强烈的心跳频率,终于要破体而出。
嗡嗡嗡…
手机的震动提示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那声音从扭曲怪异变得清晰,把即将失去理智的清明强行拉回了现实。
清明无力的趴在方向盘上,想要伸手去掏手机,却发现手根本不受控制,使不出劲儿。手机还在叫嚣,清明努力从方才的情绪中走出…
手机听筒中传来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后,刑罪又重新拨了过去……在他决定再拨第三次时,手机那端终于传来了清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