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楼望雪
虞泽面无表情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顿也不顿地拿起黑色碳素笔,写起了英语试卷。
祁源也坐了下来,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往前伸出了老长一截,松松地围绕着前面的椅子。
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深沉地凝视着挺拔如竹的纤细背影,半晌后不自觉地磨了磨后槽牙,不满地啧了一声。
距离他的倾情告白,不过才十几分钟左右,小家伙已经能无动于衷的投入到写英语试卷中了。到底是真的没心没肺、毫不在意,还是佯装镇定呢?
他从身后看不见的是,平常做英语试卷除了ABCD从来不在试卷上多动一笔的人,此刻正握着笔在英语单词下划出一道又一道的横线。
*
很快地,虞泽发现祁源是个实干家、行动派,他说要追他,就毫不含糊地开始追他。
摸准了他定时定点起床的规律,每天他打开宿舍的门,对面一定有一张温柔英俊的脸,对他露出蛊惑醉人的笑容,附赠一句低低沉沉的“早安啊,小虞泽。”
到了班级后,早自习开始之前,一杯插好了吸管的豆浆、一只剥好了的茶叶蛋会准时放到他的桌子上。附赠一张粉红色的便利贴,上面爬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不要浪费粮食哦,乖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丑丑的笑脸。
吃他买的早餐本来也没什么,可这时候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就不可避免染上了一点别的意味。
虞泽别别扭扭地给他发消息,叫他不要再给自己买早餐,结果对方理直气壮地回复:在我成为你的男朋友之前,我们至少还是朋友吧?作为朋友,连一顿买好的早餐都不愿意吃吗?
虞泽一向不是个擅长和别人争论的人,比起辩驳,他更习惯用暴力或者实力说话。因此对上厚脸皮且歪理极多的某人,简直毫无胜算。
与此同时,祁源缠着他问问题的频率与日俱增。
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不自在就拒绝给对方解答,他敏锐地察觉到,祁源对学习的态度正在转变。
他是真的想问自己问题,迫切地想要得到解答,并且努力地吸收他所接受到的一切知识。
尽管有时候他的问题,简单到虞泽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
“源哥源哥,追虞神的大计进展如何?”下午放学后,包子一脸兴冲冲地准备问祁源要不要出去吃一顿好的,见他目光黏黏糊糊的粘在虞泽的背影上,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句。
祁源收回了目光,深沉地暼了他一眼,这才懒洋洋道:“革命尚未成功,源哥仍在努力。”
“卧槽,我就知道!”包子的表情出乎预料地兴奋和激动,“虞神是什么人?他要是能那么轻易地就被你给拱了,那我才要奇怪呢!”
“操!”祁源爆了一句粗口,单只手捏住包子的后颈子就往桌子上按,“不会说人话,就把舌头给捐给需要的人。”
包子立马叛变立场,“嗷嗷嗷!我不错了我错了,源爹您肯定马上就能追到虞神,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
祁源还是不高兴,“扯什么蛋?”
“真的!我发誓!没有人能抵挡源爹您所向披靡的魅力!虞神现在不过是负隅顽抗,打开城门投降是早晚的事!”
虞泽:……你们说悄悄话能不能有点说悄悄话的自觉?
包子还在嗷嗷地叫着,百晓生站了起来,走到祁源的桌子前敲了敲,“听说商业街新开了一家酸菜鱼,每天排队的人从店里排到大街上,传得神乎其神,要不要去试试?”
“鱼?”祁源松开了手,貌似很感兴趣地挑了挑眉。然后他俯身拍了拍虞泽的肩,嗓音含笑地问道:“小虞泽喜不喜欢吃鱼啊?”
虞泽头也不回,言简意赅地回道:“不去。”
祁源此人完全不知道气馁二字怎么写,再接再厉道:“别拒绝得这么干脆啊小虞泽,吃鱼可是补脑子的,你知道吗?你平常学习这么辛苦,就应该多吃一点鱼,补充补充营养——”
虞泽一脸不为所动。
祁源劝说不成,灵光一现又换了一种思路:“这段时间一直在问你学习上的问题,好像很麻烦你,心里特别过意不去。这样吧,今晚我请你吃顿饭,就当作谢礼了,给不给面子?”
虞泽:“你也会有过意不去的时候?”
祁源嘴角的笑容抽了抽,做出一副伤心的表情,“小虞泽,我在你心里难道就是那么厚脸皮的人吗?”
虞泽用眼神回问他:难道不是吗?
百晓生:不愧是虞神!一针见血!厉害厉害!
最终虞泽被他缠得烦了,只好松口答应。几人一起去了商业街,顺利地排上了那家传闻中好吃的不得了的酸菜鱼。
店面不大,不过生意也是真的火爆。四个人挑了一个靠门边通风的小桌子坐下,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等来了酸菜鱼。
一大锅的酸菜鱼刚上桌子,祁源就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仔仔细细地挑干净鱼肉上寥寥几根的刺,填满了一碟子,又浇上热腾腾的汤汁,然后推给了虞泽,低声道:“尝尝好不好吃。”
包子:这该死的恋爱酸臭味。
百晓生:源哥我不想说你真的有点像……大型舔狗……
虞泽也被他的举动弄得直想翻白眼,还没等拒绝,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呦,这不是咱们同时勾搭了一对小情侣,又打了人后不得不转学的虞泽虞美人吗?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第38章
那句话所包含的信息量有点大, 人声鼎沸的餐馆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虞泽周身的气息迅速冷了下去,但他并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懒得施舍给来人。
同一时刻,祁源的眼神也变了变。眉头微皱, 他看了一眼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煞风景的傻逼,修长骨感的手指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包子用力掼下手中的筷子,语气是少有的严肃:“严穹, 你要是来吃饭就吃饭, 不吃就滚蛋, 少他妈的逼逼!”
来人和他身后一大帮的男生一齐挤了进来, 本来就不太宽敞的餐馆显得更拥挤了。
“季景阳, 你也在啊?”严穹单手插兜, 一脸装逼, “你们跟他一起吃饭,也不嫌脏?”
话音刚落, 一道寒刃般森冷锋利的眼神瞬间穿透了他, 青天白日的,他竟硬生生地打了个冷颤。
祁源坐在位子上没有动, 只是高眉深目间写满了阴沉和戾气, 语气更是含着浓浓的警告意味:“嘴巴放干净点。”
严穹条件反射地拿出了插在裤兜里的手。他没跟眼前这人打过交道,却能一眼看出来,对方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但——
他看了一眼脊背挺拔笔直、冷漠地垂着眼睫一言不发的虞泽, 顿时又恶从胆边生,“我可没造谣。虞泽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先勾搭了我堂弟的女朋友,转头又去勾引我堂弟?勾引不成,还恼羞成怒地把他给打——”
“你想说什么?”虞泽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同时抬起了眼皮子,琥珀色的眼瞳冷如寒潭。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严穹反而更来劲了,“我不想说什么,我就想告诉你的新同学,比起你那前头人家死了老婆,后头就爬上人家床的狐狸精妈妈,你可是有过之不及我操——”
“嘭”的一声巨响,一只玻璃杯擦着他的颧骨,炸开在他的脚边上。
祁源的嗓音彻底阴沉下来,“让你嘴巴放干净点,听不懂人话?”
在这吃饭的基本上都是附近的学生,见几人这副像是马上就要打起来的架势,不仅没心思听八卦了,连饭都不想吃了,只想先走一步,免得被波及。
这声音自然也惊动了餐馆的老板,老板从后厨走出来,干笑了一声打圆场:“大家都是年轻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坐下来好好说呢。这样吧,今天这顿饭我请了——”
严穹摸了一把脸颊上的破皮处,看向虞泽的眼神变得更加怨毒:“虞泽,这个人这么护着你,难不成你也爬上了他的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身后的一帮人跟着猥琐地大笑起来。
老板:……人嘛他要自己找死,拦是拦不住的……
虞泽依旧没有动静,只是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死死地握了起来,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的嫩肉里。
向来清澈冷漠的眼睛里,渐渐浮现了一层恐怖的血腥气。他能感受到心底那只关在牢笼里的野兽,又一次疯狂地咆哮起来,叫嚣着要他摧毁眼前的一切——
下一瞬间,身旁懒懒散散坐着的人,猛地站了起来。如同饥饿已久的野豹被放出了铁笼,他以一种快到看不清的速度扑向了猎物。
“啊啊啊啊——”严穹还没来得及后退,被对方沉重的一拳击中了腹部,然后大掌牢牢地揪住了他的后脖颈,带着他的头往旁边的瓷砖上撞。
一下又一下,脑袋和瓷砖结结实实地撞上,发出恐怖瘆人的声响,严穹的惨叫声也越来越混沌。
聚在门口的一大帮人高马大的男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被祁源下手的凶猛狠厉程度给镇住了。
包子干咽了一口口水,“……百晓生,严穹会不会就这么被源哥撞死……”
百晓生:“可能会……”
对虞泽来说,耳畔传来的沉闷撞击声,竟奇异地抚慰了他内心的野兽。眼底的血色消褪了下去,他刚一抬头,瞳孔骤缩,“祁源小心!”
祁源瞬间扭过了身子,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格挡,酒瓶“啪”地一声碎在了他的胳膊肘上。
原来是有人趁机摸到了一个啤酒瓶,试图从后面偷袭他。
啤酒瓶摔碎的一声清脆的响声仿佛是一个信号,严穹带来的一帮人哗啦啦地涌了上去。
与此同时,虞泽也悄无声息地动了起来。
餐馆到底不如空地里方便施展拳脚,这场架打得格外束手束脚。等到包子和百晓生两个不太会打架的人也加入后,现场成了一片混战。
虞泽一脚踹开了对面的一个黄毛,直觉身后一阵凉风袭来,紧绷的身体迅速转了过去,下一秒,沉闷的“砰”声就响在耳边。
祁源抬手替他挡下了身后的闷棍袭击,甚至还有心思冲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来。
唇瓣微微一动,虞泽还没来得及说话,眼神一冷,顺手拎起了手边的椅子,猛地砸向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的严穹。
……
警察局里,还是上次的审讯室,还是上次的警官,黑着脸用力地拍着桌子,“这回怎么说?这回出息了啊,直接把人家的店给砸了!”
祁源折着一双大长腿蹲在地上,这么大的一只,竟莫名显得有些委委屈屈的。
不过他这回倒是干脆地承认了:“警官,监控你也看了,是那个孙……那个严穹先嘴贱喷脏,我打的也只是他一个人。至于后来打起了群架,先动手的可不是我。”
“狡辩!先动手打一个人和打群架有区别吗?啊?上回差点被你们给骗了,还真以为你们是五好学生不会打架!连警察都敢骗,我看你们是——说什么?”
中途进来的女警察又低声在警官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把手机递给了他。
一分钟后,警官挂断了电话。他的脸色又青又黑,语气生硬道:“念在你们都是未成年,又是事出有因的份上,这次就不加重处罚你们了。现在,每个人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写1500字的检讨!一个字不准少,不写完不准离开警察局!”
餐馆的老板犹豫了一下,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个警官……我的餐馆赔偿怎么……”
祁源站了起来,指了指对面角落抱着头的严穹,“我和那个谁,严穹,一人一半赔偿。”
严穹一直怀疑自己被撞成了脑震荡,到现在他的耳边还有嗡嗡嗡的轰鸣声。
他此刻恨得想扑过去咬死祁源,但到了警察局,他也只能暂时按捺住,忍气吞声地回道:“我赔。”
两人这么干脆,警官想趁机再教育一番都没了机会,只好大手一挥,“行了写检讨吧,写完了赶紧走!”说完怒气冲冲地摔门走了。
祁源四下扫了一圈,瞄上了刚刚那个警官坐着的桌子。他用肩膀碰了一下虞泽的肩,低声道:“去桌子那里坐着写。”
于是,在一众人或蹲着或站着,以各种奇怪别扭的姿势努力写检讨时,虞泽冷冷清清地坐到了桌子前,姿势笔挺端正得像是在写语文试卷。
众人:凭什么???
祁源站在桌子旁边,左手捏着两张A4纸,右手悄悄动了动,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笔尖一顿,虞泽抬眼看向了他的右手。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T恤,乍一看没有任何异样,仔细盯着才能发现胳膊肘处晕开了一小块的湿意。
感受到他的目光,祁源下意识地把右手往后藏了藏,不太正经地笑了一声,“小虞泽快点写,写完了给我抄一下?”
虞泽重新垂下了眼睫。漂亮流畅的行楷字一行一行地出现在A4纸上,毫不卡顿,握着笔的人像是对检讨书的写法相当驾轻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