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篆文
第30章 旅途
第一批赴江南的旅行团大约二十来人,男多女少,头几天就由李子超张罗着组建了一个群,群主“超超超过你”在里头咋咋唬唬,还没等出发,已经把气氛炒得相当闹腾了。
其时,京沪高铁南站刚刚落成不久,相对还算整洁干净,比之前那个用了二十多年、甫一建成就被戏称为“大型豆腐渣工程”的亚洲第一火车站——北京西站还是要强上不少,最起码人流量没那么大,可饶是如此,周少川依然从进站安检开始,紧锁的眉头就再没打开来过。
不都见识过医院的盛况了么,怎么接受度还这么差?向荣纳闷地寻思着,进去后,赶紧见缝插针地给少爷找了个临近检票口的座位,这头屁股还没坐热乎,同行的熟人就已经呼呼啦啦地拥过来了。
这一期里和向荣最熟的就要属尾巴闲和李子超了,前者嫌从北京回广东坐车时间太久,索性取道江南,等玩完了再从上海回家去。后者则早就在期待着这趟旅行,此刻更笑得像只烂酸梨似的,也不知道又在憋哪门子的坏呢。
“你俩还真是掐着点来啊!”李子超没带箱子,只背了硕大的旅行包,哐当一声扔在地下,跟着没头没脑地问道,“哎,怎么样?给哥们拿个主意,是应该矜持点呢,还是应该再热烈点?”
这话可谓说得是前言不搭后语了,直把向荣听得是一头雾水,但凭借他对李子超的了解,该人除了打篮球和打游戏,在其他方面都可谓懒得出奇,要是没藏点不可告人的猫腻,那还真不至于非要冒着酷暑,跑来参加什么“考察团”了。
向荣望了一眼不远处,带队小张老师身边的那几个人,心里顿时就有点数了:“说吧,你个死宅,醉翁之意到底在哪一个啊?”
小张老师身边站着两位女生,是本次队伍中一群绿叶里唯二的两朵鲜花,而且刨除性别优势,两个女孩又都各具特色,算是建院这一级里,非常拿得出手的漂亮姑娘了。
身高173,有着模特身材和一头精干短发的女生叫焦莹,大眼睛高鼻梁,通身有股子特别飒的味道,就是人非常冷,细细的脖颈挺立如同风中的荷叶杆,于利落中营造出了一份遗世独立感,她一进J大就有不少人试图追她,结果不是惨遭拒绝,就是被她散发的清冷感给吓得打了退堂鼓,总而言之,结合向荣早前听来的八卦,这姑娘应该算是个极难啃的硬茬。
另一个娇小一点叫作孙娇,人如其名,风格十分甜美可人,当然最出名的还不止这个,她来自于东南沿海一个不太知名的小县城,刚一下火车就曾对前来接新生的学长发出了如是感慨和宏愿: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实在是太好了,她一定要在这扎根,一辈子再也不回家乡那个小地方去了。
两个女生,两种不同的风格,向荣猜不出李子超到底把目标锁定了哪一个。
“帅么?”李子超扭头望了望,转脸又风骚地冲向荣挤了下眼,“哥们儿打算追焦莹了,狂追,追不到手誓不罢休那种!”
那真是勇气可嘉了!连女版周少川都敢下手?向荣平生最佩服这种知难而进的人,不由笑着打趣他:“可以,炎炎夏日的,追一趟指定能防暑降温了——请问迄今为止说上话了么?”
“当然了,”李子超挠头笑了笑,“刚正式介绍完,她应该还记得我叫什么吧,咳,没事,反正就是她了,哥们儿好多年没这么动心了,就喜欢她身上那股劲,哦对了,她跟孙娇也坐一等座,你哪个车厢,要在一起的话,我回头可以找你去。”
这是想寻个名目借机去看女神啊,向荣心领神会,掏出车票瞄了一眼:“8车厢,不会真在一起吧?”
“巧了,还真是!”李子超盯着车票上的座位号直乐,“不光同车厢,还刚好是一排,你瞅瞅,这就叫天助我也,不成功都对不起老天爷这么帮我安排。”
好像……也没什么直接关系吧?向荣寻思着,正想再逗逗他要不要高价收购他的一等座车票,就见小张老师朝他们这边招了招手,示意可以过去排队检票了。
一到进站的时候,检票口就会突然间出现非常玄幻的一幕,之前也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猫着的人,蓦地里全从四面八方一起涌了过来,一错眼的功夫,原本整齐的三条队伍就被挤得变了形,而且还从三条莫名其妙的变作了六条。
周少川已经沉默了一早上,见状回过头,对着向荣摊了一下手,脸上明显写着一组“WTF”:“这些人都是打哪冒出来的?”
向荣也觉得很神奇,不过冷眼旁观下来,他也知道这些人就是找了个就近的地方坐下,一听广播里说开始检票,立马从椅子上蹦起来蜂拥而至,当然他们绝不可能从队尾规规矩矩地排起,而是直接走哪算哪,另辟一队来进行插队,因为人数太多,大抵上只能法不责众,横竖民不举官不究,老实排队的人也没法跟这帮人认真计较。
想想现如今在网络上极为活跃的年轻人,其实,都该算是对祖国认同感颇高的一代了,他们也常说国家发展蒸蒸日上,但一些不文明的现象确实普遍存在,所谓仓廪足而知礼节,中国人才富起来几天啊,精神文明要想提高,大概还需要几代人不断地去努力和改进,但此时此刻,向荣觉得还该让归国华侨多看看好的那一面。
被唤起了民族自尊心的人,开始冲着周少川的背影碎碎念:“没办法,人太多了,要检票队伍能一直排到大门口,可不检票又不现实,你不知道有那种极个别的人,为了逃十几块钱的票连人格都能不要了,这一点暂时还不能跟法兰西比,主要还是因为穷,发展中国家嘛,海外赤子要多包涵,理解万岁啊。”
海外赤子并不以为然,拖着个箱子,扭过身来:“哪都一样,TGV不检票,结果每年都得承受近一亿的逃票损失,你以为欧洲人就道德高尚了?天下乌鸦一般黑,人性是最禁不起考验的。”
TGV是法国高铁,当年还在上高一的向荣头一回乘坐,只感觉先进得一塌糊涂,谁想到才过了几年时间,中国自己也有了高铁,而且两厢一对比,无论从服务质量还是稳定程度,国内的高铁恐怕都要略胜一筹了。
听着周少川对于人性的总结,好似给国人暂时蒙上了一层遮羞布,所以谁说海外赤子不护短的?尽管嘴里头没什么好话吧,但到底也还能做到一视同仁,并没有一边倒的抨击国人。
向荣满意地笑了笑:“等进站台就舒坦了,我觉得高铁还挺不错的,至少准点,也比较稳,当然还有宽敞,TGV的座位相比起来就显得有点窄了。”
“你去过法国?”周少川回头看着他问。
向荣点了点头,其实不光是法国,远一点的美加和澳大利亚,近一些的日本他都曾经去过,这也算是他成长过程当中的一个福利了——向国强不喜欢把孩子拘在家搞题海战术,况且向荣的成绩也从来不用他担心,是以举凡学校有海外游学的夏令营,他都十分乐意支持孩子去参加。
对此,梁公权也是推波助澜者,记得那回去法国,因为并非英语系国家,很多家长都认为对提高口语没什么帮助,报名参加的人数因此大幅度缩水,校方于是不得以提高了价格,向荣当时也有点不太想去,但梁公权却毅然决然地说要赞助多出来的那部分费用,并且告诉他,学习英语不是靠那几个礼拜跟人交流一下就能一锤定音,短暂的提高意义不大,相较于功利的想法,他更愿意激发一个十六岁少年,对于这个世界应有的好奇心。
所以,他能见识到外面的世界,真该感谢老爸和梁伯伯了,想起梁公权,向荣心里不由泛起了一丝怅然。记得临走前,老头留了个邮箱给他,还说到美国会开skype同他视频聊天,可惜才过去一个多月,他就被查出患有严重的青光眼和白内障,因为正在排队等做手术,家里人便不许他再使用电子产品,通信也就只好被迫中断了。
曾经朝夕相对过的人,终有一天也不得不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游离于彼此的生命之外,就像三岁时母亲辞世那样,随着岁月其驰,记忆也终不免开始泛黄黯淡,虽然一个是“生离”,一个是“死别”,并不完全一样,但都能让人切身体会到何谓天各一方,何谓世事两茫茫。
轻轻叹出一口气,向荣顺着人群通过了闸机,感概良多也是无用了,通常来讲,他并不是个擅长伤春悲秋的人,下一秒,总还是能找到合适的词来宽慰自己。
何况想伤春悲秋也没那个氛围,方一落座,向荣就悲催地发现这节车厢里存在有一对异常活泼的小姐弟,车才开没一会,俩小孩就开始沿着车厢,玩起了你追我赶并惊声尖叫的跑酷游戏。
向荣原本打算上车就睡的,此时却被吵得睡意全消,再看一眼身旁的周少川,斯人那眉头恨不能皱得直接夹死苍蝇了,显见着已有了几分暴躁的趋势。
“真烦人,小孩不懂事,家长也不知道管管,一家子都少教!”
孙娇声音不大不小的抱怨道,而冷面女神焦莹却已自顾自地带起了耳机,面朝窗外,对车厢内的高频噪音采取着充耳不闻的态度。
没有人出声喝止,一车的人似乎都在明哲保身的忍耐,向荣用余光瞧了眼身边人,感觉少爷的愤怒值业已达到了爆发的临界点,但周少川根本没见识过国内护犊子的大人什么德行样,尤其是再赶上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在场,那简直就是大型倚老卖老的展销会,自家孩子一句都说不得,说了就是孩子还小,对方缺乏爱心和包容度,而且还会用一句毫无道理可言的话来怼你:小孩都这样,这是天性,有本事你将来别生孩子啊!
周少川的狠,当然可以拿来对付各种流氓无赖,但对付熊孩子的家长却明显不是个儿,人家老太太腰一插,眼一瞪,甭管你多大的大爷都得没脾气了,谁教周少川不可能动手打女人呢?
于是,等到那对跑酷小姐弟再次路过向荣跟前时,坐在靠过道的青年暗地里伸腿轻轻一绊,先是把小男孩直接绊了一跟头,跟着他胳膊一抄,又把险些栽倒的小男生揽进了怀里。
见弟弟脚下拌蒜,做姐姐的当即停住了脚步,眼神好奇中带了一点敌意,直勾勾地打量起了向荣。
“你干嘛?”
女孩适才背对着向荣,没瞧见他伸腿的那一幕,这一句,却也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家的小弟了。
小男孩大概也就三岁多的模样,话还说不太利落,一时间也没想到要告状,只是呆呆地望着揽住自己的陌生男人,又望了望自己一向唯马首是瞻的大姐头。
“车厢里不能乱跑,你看,他刚才差点摔着。”向荣和颜悦色地对姐姐说,“要是磕地下,很容易把脑袋磕坏的,那将来可就不聪明了。”
“他本来也不聪明。”女孩瞥着男孩,一脸嫌弃地说道。
得,看来这是位不怎么“爱惜”小弟的大姐头,那么策略就得及时调整一下了,向荣随即笑出一脸的慈祥:“刚才听广播了么,车上有人打开水,你这么跑来跑去,万一被人碰了,滚烫的开水直接洒在你身上,那你可是要被烫伤的。”
“他敢!”女孩立即摆出睥睨一切的架势,“那我奶奶绝饶不了他,一定要他赔个倾家荡产外加底掉!”
这话必然是有样学样了,肯定是日常从自家大人那里听来的,向荣轻轻一哂:“赔钱是次要的,烫伤会留疤,那可是一辈子去不掉的,很难看的。”
说着,他特别自然地抓起了周少川的左手,把那爪子掌心朝上,明明白白地展示着那里曾因见义勇为而留下的一条不算浅的刀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