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音久
师兄继续发问:“早先微信问你,你说不来了,这又吹什么风?颁奖礼这会儿就完了?”
光影之夜的创始人们有远大理想,有追求,还颇有仪式感。从第一届开始,光影之夜的最佳影片奖一定要在午夜十二点掐着点颁发。
这个时间,颁奖礼还没结束。
“今年啊,轮到嘉明公司的田总做执行主席,最后颁大奖的也是他,小弟我刚好落得清闲,就打算提前跑路,来看看我敬爱的师兄,还有……收留了花蝴蝶的好心人。”
说着,肖若飞不知从哪变出一根包装精美的细长盒子,硬塞进顾春来手中,似是撒娇地讲:“好啦,不气,有你的份。”
顾春来愣了几秒,如同跌入十二月的狂风,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爬满全身。“居然有人自称花蝴蝶。我看他脸皮厚得能跟万里长城比肩了。”
他顺手要把盒子放在一旁,但对方,愣是拦住他,催促他打开。那表情活像往死对头铅笔盒里放青蛙和死蜘蛛的小学生。
顾春来拗不过,只得顺着肖若飞的意思。
打开盒子,里面是枝向日葵,向日葵旁插着一张不大的卡片。顾春来难以置信地看了送花的人一眼,又看看花,拿起卡片,却不敢打开。
演了这些年话剧,顾春来积累了些死忠戏迷,虽不算太多,但他刚刚好都能记住。
其中有一位,只有这一位,每次看完演出后会留下一枝花、一张卡片。卡片没有装饰,没有落款,只有一行亲笔留言,写道——
“感谢你精彩的表演,祝贺你演出成功”。
这些年,这么多剧,从顾春来人生中第一次正式登台,直到现在,那个人从未缺席。
唯有《失败与荣耀》除外。
“骗你的,我压根没去光影之夜。”肖若飞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很低很缓,像午后怒放的太阳,搔得顾春来耳廓发痒。“托人搞了张《失败与荣耀》的戏票,来看你。”
第6章 我要你来演我的戏
“若飞,这就有点不够意思了。人春来好歹和你同窗四年,演过你的毕业大戏,你现在就给人一枝花,一枝,像话吗?啊?”
肖若飞回了几句话,眉飞色舞,嘴角带笑,说得卢师兄哭笑不得。
可顾春来根本没听清。他耳边嗡嗡直响,视线落在远处斑驳的墙皮上,手里来回把玩着那张卡,翻来覆去,就是没有掀开。
卢林曦在一旁好奇,催促顾春来打开看看,问了几遍,顾春来才有反应。
他讪笑着抽开手,说:“师兄,你让我我回去慢慢看,细细品味,不是更好?”
“又不是情书,怕什么?还是……你打算偷偷扔了?”
对方这么一说,顾春来也没了借口,只好照做。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掀开卡片,调整到距离眼睛合适的位置,才又睁开。
映入他眼帘的是花店的logo、联系电话还有微信公众号的二维码,除此之外一个字都没有,没有苍劲有力的“致顾春来”,也没有简单的祝福。顾春来看了好几圈,拿近看,放远看,卡片依旧如常,只是和刚才比,有些皱了。
顾春来松了口气,脸上看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是哭还是笑。
他走了片刻神,感觉有人靠近,回头一看,卢林曦脑袋凑过来,又开始念叨肖若飞不够意思。他匆匆一笑,直叫卢师兄不要太严苛,说肖若飞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已是他的荣幸。说完他看了看肖若飞,对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睛微弯,语气如常,淡淡地解释着,此行匆忙,留言卡也是店家准备的,改天一定请顾春来吃饭。
卢林曦终于满意。他催促顾春来快些准备,好顺带送顾春来回家。毕竟时间不早,家里还有人为他亮着一盏灯,等他归来。
听罢,肖若飞主动请缨:“师兄,您早点回,别担心,我送春来。”
“行吗你?瞧你的黑眼圈,要让墨斗鱼见了,指不定以为自己遇到同类了呢。”
“没问题,”肖若飞耸肩:“让我跟他多聊聊。我们好多年没见。”
卢师兄看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心急嘴快:“你去年不是……”
没待对方说完,肖若飞便横插一句:“师兄,我们真的好久没见了。我保证把春来安然无恙送回家,缺一根头发,您拿我试问。”他语气如此笃定,好似天崩地裂,顾春来都不必怕。
卢林曦正念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被肖若飞一说也不再推脱,简单收拾一下便与二人道了别。
转眼间,休息室只剩一对比陌生人还陌生的大学同学。他们面对面,大眼瞪小眼,平时不会冷场的人此刻似乎忘了舌头要怎么用。工作人员早就散了,演员们也都散了,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人气,只有墙壁上的钟在不眠不休地随时间往前走。
顾春来昨夜几乎没睡,双眼酸涩难耐。他没办法,只得抓起梳妆台上貌似卸妆油的东西,挤了两泵,胡乱往脸上涂。
肖若飞看不下去了。“春来,你行不行?演了这么多年戏,连妆都不会卸?”
顾春来移开手,脸上油亮亮的,黑色和红色混杂在一起,像打翻了调色盘。肖若飞瞬间没了脾气,掏出手帕替顾春来抹抹干净,然后使劲晃了晃眼唇卸妆液,浸湿棉片,趁顾春来还没睁开眼,贴住了他的心灵之窗。
“敷十到十五秒,轻轻揭开。如果眼线还没卸干净,就拿棉棒沾眼唇卸妆液,轻轻擦拭,记住了吗?手法太粗暴,当心皮肤各种问题!”
说完,肖若飞惊觉自己太像教导小学生的老师,连忙闭上嘴。可平时立刻回怼的顾春来居然闭口不言,超过十五秒钟,他才保持双眼紧闭的姿势,轻轻回了句“嗯”。
肖若飞却没有回答。
顾春来连忙揭开化妆棉,发觉本该在身旁的人不见了。他四下一看,肖若飞竟然仰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这位在人前八面玲珑密不透风的的完人,居然能略微“失礼”地抱着别人的外套,嘴微张,口水横流,毫不顾忌形象。就算昨天酒里被人下药,走路七扭八歪,神智几乎不清,抓住自己时这个人还能得体又感人地说一句“春来,好久不见”。
看来他是真累了。
顾春来依照肖若飞的指示卸净厚重的妆,而后蹑手蹑脚将周围收拾妥当。打点完一切,他抬头看了看表,遥远的地方恰巧传来沉闷的钟声,整整十二下,绵密悠长,好似开满烟火的梦。
肖若飞仍旧睡着。
顾春来踯躅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坐到沙发另一头,轻声说:“今天早晨我……说得太过分。拿你的电影攻击你,拿你最头疼的问题攻击你,实在太过分。抱歉。”
顾春来当然明白,中小投资的影片,晚开机一天都是巨大的损失。虽然肖若飞表面云淡风轻,仿若无事发生,但依他按部就班的性格,怕是早被临门一脚的变数搞得急火攻心。
那般讽刺,无异于火上浇油。
“昨天晚上雁南哭得很凶,嗓子都哑了。他说他以为这个角色势在必得,为了这部片子推掉好多戏约。可你最后没有要他,一定是因为你们的过去,因为毕业那天他狠狠地甩了你。他一直一直在哭,我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所以很担心,只能顺着他的话安慰他,最后也有点着急上火。”
听肖若飞没反应,他继续说:“我以为把怒气丢给‘罪魁祸首’,心情就会好点,其实根本没有。仔细想想,你根本不是那种人,你不会因私人感情而影响作品……我清楚。可是……虽然你完全有理由这么做,但你可不可以告诉他到底哪里不合适?他是爽利的人,你跟他好好说他肯定会接受,总比我一个外人夹在你们之间左右为难好。你让他一个人想一个人去琢磨,心里的症结最后会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