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野深深
顾飒明不在的时候,祁念都吃不了太多东西,人类对美食有着自然的食欲追求,而他的这种食欲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消磨里跟着一起弄丢了。
徐砾伸筷子挑拣着他碗里的肉丝和木耳,边一下一下往嘴里扔,边说:“你说你这跟小鸡进食似的就吃这么点儿,怎么居然也和我一样高呢?”
祁念面无表情地说:“生物课上有说,基因原因。”
“啧,”徐砾放下筷子,“意思是你基因好,因为不爱吃饭才这么瘦瘦矮矮,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徐砾一向嘴里蹦不出什么靠谱的话。
刚好祁念也非同常人,这些耿直又不着调的言语没让他怎么不舒服,只是垮垮小脸表示一下。
徐砾从桌面的卷纸扯了两节下来,擦擦嘴,酝酿了一下突然咧嘴说:“我妈其实挺高的,以前那种年代都快有一米七了,可能是那人基因不好吧。”
徐砾在一般情况下,不是会提这些事情的人。
祁念双手搭在腿边,等徐砾是继续说还是要离开。
“祁念,你听说过一个词么,叫相由心生。”
徐砾拨弄着筷子玩儿,随意地说:“你比我那天请完假提前回来,看见你坐在我的座位上的时候要可爱多了。”
他神色看似轻浮,但祁念听他说的话,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和认真的意味。
而对于他“可爱”的评价,祁念仍旧略过,没有过脑。
他们回去的路上,正好赶上陆陆续续要回教室或寝室午休的人潮,道路两边的小摊小贩很多,祁念一边走一边张望。
他看见一个卖水晶钵仔糕的小车。
串在小签子上的钵仔糕粉粉的半透明,随着老板递出去的动作软软动弹,闪着诱人的光泽。
徐砾领着他过去:“想吃吗,买一个呗。”
祁念凑上去看了看之后,拿手指指,也选了粉粉的那种,老板笑呵呵地说这是草莓味的。
他攥着手里的签子,在吃之前细细观摩了一遍,送入口中时钵仔糕凉凉糯糯,侵占了他的口腔,能嗅到淡淡的草莓清香。
祁念刚咀嚼在嘴里,转过身,就看见徐砾身后有一个熟悉的人影从远处朝他们走过来,甚至还抬手打了个招呼。
徐砾看着他突然静止的表情,没来得及反应,背上就被拍了一下:“哟,在这干嘛呢?”
——是黄榛。
祁念缓缓抬手,把钵仔糕继续送到嘴边,抿了一小块,除了嘴里,一动不动。
徐砾像是一点都不诧异,一个转身之间,原本有的飘忽的一点温情也都烟消云散。
“你挡着我路了。”
“徐砾,别这么紧张,”黄榛的手把在他肩头摸了摸,“我上次那不是误会了么。”
接着黄榛把手臂内侧露出来,无赖笑笑道:“上次被你划的地方都还没好呢,好痛啊。”
祁念站在后边看着那从上至下长长一道,已经结痂的划痕,有些骇人。
徐砾促狭着眼,毫无所谓:“你自找的,什么叫我划的?”
原本来意不善的黄毛,突然两只手都箍住徐砾的肩膀,低声但激动道:“是,是我自找的,但徐砾,别这样,我知道错了!别辞职好不好......”
他说着说着竟带着卑微和慌乱的神情。
徐砾任由人把他摇晃着,冷面冷心,笑着说:“跟你没关系,高二要会考了,总不能一直干那种事。”
不过就是在gay吧打工而已,被徐砾说得轻蔑鄙夷,夹带着让黄榛再一次知道,徐砾对他永远视如烂泥,不屑一顾。
祁念一直无声无息地站在原地,似乎被遗忘,谁知下一秒黄榛就一个迈步冲到了祁念跟前,开始抓着他不放,走投无路般道:“他只把你当朋友,你跟他说!”
祁念嘴里新咬的那块钵仔糕还没咽下去,卡在微痛的喉咙边,手里的也随着黄榛的动作在一晃一晃,缓缓歪斜,最后不堪重力从竹签上掉了下去。
“上次是我太冲动了,但我也只是想吓吓你,你劝他,你跟他说......”
祁念还只顾追着那团掉在地上的,滚了半圈的钵仔糕,透明胶质的表面上已经沾满了灰尘。
祁念回神后抬眼,尖锐地看过去。
——他只要看见黄榛这张脸,五脏六腑都被扼住一般,不适感渐翻渐涌。
徐砾见黄榛发疯跑去恶心祁念,伸手过去要把人扯开,黄榛应付不及,一时间三个人牵扯在一块。
突然前方携过一股来势汹汹的疾风,在徐砾身上投下一道深黑的影子。
“你他妈松手!”
施泽一把扼住黄毛的下颈,强行掰开他不愿意松开的手,黄榛脚下踉跄,被推到一边。
几个人言行的幅度在大庭广众之下都刻意压低了,谁都不想弄得太出格,引来保安和老师。
施泽前一刻吃好喝好率先从岔路口拐弯出来,边溜达边嘴里吹着口哨,就看见顾飒明的古怪弟弟被顶着一头黄毛的——那谁来着——给擒在手里。
待他反应过来那人就是黄毛,还撇嘴嘲弄了两下。
接着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顾飒明对祁念那380度大急转的态度,烦躁地龇牙纠结了一阵。
怎么着到底是人家亲弟弟。
看黄毛那架势,不像他当初想的那样两人关系很好,还是上去帮了忙。
施泽在市一中读了快五年,人脉广泛,“狐朋狗友”遍布,黄榛不知道怎么惹上他也来插一手,又惊又怒又憋火,也只能先走为妙。
施泽见人走了,转头看了一眼,便拍了拍手上的灰,大声道:“我算是仁至义尽了!”
徐砾重新挎了挎书包,低头看鞋,刚刚施泽过来时不小心踩了他一脚。
施泽又压低声音,幸灾乐祸般悄悄对祁念说:“你哥来了哦。”
从始至终哪怕是面对黄榛,都处变不惊的祁念,听到施泽的话脸上才显出一些细微的不同。
祁念手里还捏着那根竹签,忘了扔掉,慢慢转身时顾飒明已经走到他跟前了,祁念视线对着顾飒明的下半身,转了转眼珠,才仰起头,一脸纯真无辜。
顾飒明看了看他手里的那根签子,又用眼神示意地上,祁念脑筋转得很快,立马弯腰去戳地上的钵仔糕,戳了好几次才成功,然后走到对面扔进了垃圾桶里。
“帅哥要什么口味的?”
顾飒明随手一指,抬头间就瞅见施泽靠在不远处的栏杆上,不知道多骄傲:“说说,今天怎么感谢大爷我?要不是我早出来一步......”
“谢了。”顾飒明淡淡开口。
“切......”
祁念回来时,徐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顾飒明重新给他买了一个草莓味的钵仔糕。
祁念小心翼翼接过拿在手里,心里和那颤悠悠的水晶钵仔糕一样。
他张开嘴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问:“你想吃吗?”
祁念只差把手递出去这一步了。
那边施泽听了“噗哧”先笑了出来。
祁念耳根逐渐泛红,窘迫但没有退怯,那么看向顾飒明。
顾飒明也不禁笑了笑,说:“你吃吧,我不吃。”然后扶着他的后背和肩,带着朝学校里走。
祁念接下来一整天都在想着嘴里那股淡淡的草莓味,甜丝丝的,感到满足。
第一个钵仔糕是他自己买的,体验新奇,觉得好吃;第二个是顾飒明给他买的,味道相同,为了把它吃完,到最后对祁念来说其实有些吃力,可祁念依旧觉得很好吃。
祁念洗完澡后,穿着睡衣晃到隔壁专门为他而设的衣帽间。说是衣帽间,里面并没有多少东西,空荡荡的都能生出风来,完全是大材小用。
柜子里几乎都是不用看标签,就能认出品牌的衣服,不少一看却有些年头,穿得半旧了。
祁念大脑放空地找明天要穿的校服和袜子,像梦游一样,是踩在软绵的云上,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梦游。
他想起今天自己问顾飒明想不想吃钵仔糕,被顾飒明婉拒了。
也许是因为顾飒明刚吃完午饭。
也许顾飒明就是不太想吃,不喜欢那个。
其实祁念也知道,也许没有这些也许,就只是他敝帚自珍而已。
但祁念真的很想,要是顾飒明答应了就好了。
祁念沉湎于顾飒明对他的每一丝一毫的好里,又不满足只是这样,也不认为就该只是这样。
顾飒明是怎么对顾飒清笑的,是怎么抚摸他的头,用的什么眼神,祁念都一清二楚,脸上贴着瓷砖的感觉记忆犹新。
祁念想把他认为珍贵的东西送给顾飒明,也想顾飒明不要拒绝他。
即使祁念知道,他拥有的贫瘠不堪,他珍视的不值一提。
第三十六章 (上)
傍晚回来后外面下了一场暴雨。
浓厚的乌云密布,雨下得又猛又急,还有呼啸而来的狂风相挟,把树枝摇得仿若群魔乱舞。应该是连最后一点影子都将过去的这个喧嚣夏天并不肯罢休,连退场前也要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示威。
这场雨不仅把往日橙红亮丽,层层叠叠渐变出绚丽色彩的日落黄昏给浇灭,同时惹起一股闷热之感,招人厌烦。
落地窗的窗帘半开,玻璃外面时不时有几滴水珠汇聚着滑下来,带出串串水流。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随着夜越入越深,暮色彻底笼罩下来。
顾飒明靠坐在桌子边,正跟顾母通电话。
“不用准备那么多了妈,一个晚上而已。”
“你弟弟一直嚷着你骗他,现在一听又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星期六我们去接你。”顾母声音里满是笑意。
顾飒明起身往阳台走,将手搭在玻璃门边,皱眉说:“这周我跟他说了吧,总该知道的。”
“飒明,你别怪......”顾母犹豫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是可以理解的,还能怎么办呢......要不再等等,你弟弟知道你要搬走那天已经够折腾的了,现在跟他解释哥哥要高考了还能解释过去,我以后多带他到学校看你就是了。”
何瑜跟他们协商过,在各方人马都在场的情况下,秉着“也不是不讲道理,不顾人情”的大度态度,最后肯退步到的地步,就是顾飒明每个月可以回顾家一次。
可小孩子不懂大人这些。在顾飒清的角度,他只知道从小照顾他陪他玩,他最喜欢的哥哥有了新家,不仅要离开他了,就连想多见见都困难——这无疑是残忍的。
窗外草地里的小水滩坑坑洼洼,倒映着四处收集起的灯光光亮,顾飒明打开门,天黑之后气温降下来,徐徐晚风吹散了之前的闷热。
“妈,你身体不好别惯着乱来,到时候我跟飒清说,别操心了。”
顾飒明挂断电话后,才回了施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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