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野深深
一直到天亮,是因为落地窗的窗帘没有拉上,祁念才被阳光刺醒。
顾飒明推门进来,脚步一怔,十分意外地看见他要找的人躺在了自己床上。
刚才顾飒明一回来就直接往反方向最里面的那房间走去,怕万一打扰到祁念睡觉,他把门敲得很轻。
比起上一次——一个月前那次,顾飒明的耐心见长了很多。
一个月前他没想那么多的亲手把赛车送了出去,无足轻重,且态度不佳;一个月后已经发展成“东窗事发”的事态,他乃至是心焦地带着歉意在敲门。
顾飒明敲到第三回 ,都没有掉头要走的打算。
顾飒明眼前已经闪过无数次昨天的祁念凄然呆滞地站在他面前,在他伸手时突然往后闪退的模样,以及那装得得体大方离开时的背影。
还有一句“对不起”。
他真想剖开祁念那颗脑袋瓜,看看里面的构造,为什么这么喜欢说对不起?
第四回 敲完,换来的依旧是没有回应的一片安静。
顾飒明抿了抿薄唇,最终转身。
所以顾飒明在看见祁念的一刹那,实在惊讶,而下一秒不知被什么扫开阴霾,轻声地阔步走过去。
祁念合眼躲避着光亮,心想该走了,这里不是他该继续待着的地方。
于是腿比眼睛还要先一步动作。
顾飒明原本静静看着歪头趴睡在自己床上的祁念,他弟弟的那双眼睛跟他长得格外像,哪怕闭着都能看出些“端倪”。
顾飒明打算给他翻个身,换一个更舒服的睡姿,刚伸手就瞧见祁念的腿动了,慢吞吞从床上滑下来。祁念身体成九十度歪扭着,可眼睛一动不动,睫毛似乎颤了颤,又似乎没有。
顾飒明终于忍不住勾起嘴角,眉目舒展开来。
祁念窸窸窣窣把脚挨到地面,踩实了踩,才缓缓睁开双眼,全睁开后他当即愣住,看着眼前突然多出来的、把大面积光线都挡住了的人,迷糊地睁大了些眼睛。
“醒了?”顾飒明手肘撑在床边,离祁念的腰身只有半个拳头的距离。
对方略带沙哑的声音落在耳里,祁念此时才真正完完全全地清醒过来,立马鲤鱼打挺一般从床上直起上身,动作稍显慌乱。
两人的位置错落开。顾飒明对他的举动不太满意的样子:“着什么急,等会把腰给扭了。”
祁念仿若未闻,屁股朝后几不可见地移了移,眼神避开,吸了一口气后低声说:“我是不小心睡着的,我会走的。”
说着他就要蹬上拖鞋,打算离开。
祁念七分裤下露出白花花的细腿,还没摸到拖鞋,就被顾飒明两手拦住,围在床沿边不能再动弹。
“进了别人房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顾飒明这么说完就后悔了,生怕祁念又蹦出一句“对不起”,转移话题道:“是不是生气了?”
祁念有意无意想远离顾飒明身上传来的热源,但是成效甚微。
可顾飒明分明只虚虚箍着他。
他彻底垂下眼,无论音调还是神色都没什么起伏地说:“没有。”
是真的没有。
祁念昨天前一刻在房间里因为妒意燃起的火,在后一刻听见他们的对话后,直接被浇了个透彻,只剩些残骸灰烬堵滞在心口。
他有什么立场生气啊。
哪怕嫉妒这种陌生的情绪已然产生,如同软蛇吐着信子缠绕上来,难以甩开,祁念也拼命主动地压抑着。
顾飒明一开始就说了,只想跟他互不打扰,井水不犯河水。是他以报复之名靠近,却贪心不足,乃至默默替顾飒明跟曾经的自己开脱解释,转头就卖力地博着同情,不依不饶地要黏着他哥哥,麻烦他哥哥,只是因为他拒绝不了那点诱惑而已。
啊——而且顾飒明还说过,不喜欢祁念叫他哥哥。
祁念就是这样一个毫无立场的人,前后矛盾,落人笑柄。
哪怕冷水都已经倾盆而下了,他还小心翼翼地拿起又放下着那辆赛车。
祁念知道自己无论轮转上多少圈,都依旧待在天生既定的剧本里,扮演着小丑。
但他还是躲开了顾飒明的触碰,放回了赛车,并在此刻想要离开,想要维护维持他的那点认知和尊严。
顾飒明不知道为什么,祁念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此时看上去却那么难过,还要把难过藏起来的样子,让顾飒明收拢了指节。
昨天早上明明都避开他了,哪想祁念还会跑来他的房间,趴在床上睡着了。而这会儿醒来又倔强地不愿松口。
顾飒明的心没办法地软成一滩。
顾飒明低哑着嗓音,微眯双眼说:“别伤心了。”
他不这样还好,一放柔声音祁念就不争气地憋不住了。
顾飒明又说:“不然又得掉眼泪,哭得眼睛肿起来,一点也不符合你的气质。”
偏偏顾飒明还在逗弄他,祁念的委屈顿时止不住地冒上来,酸涩胀满了胸腔、眼眶和鼻间。
祁念费劲地忍下来,便梗着脖子,自虐般地非要再问:“你那天为什么送我赛车模型?”
——他居然还想重新要一个答案。
顾飒明沉默下来,注视着他,祁念眼珠上覆盖着一层雾气,似是冷漠地跟他对视,顾飒明面上几经变化,深邃的五官在白日里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
“对不起。”
“那时候不能算数,但现在可以,明天重新送一个新的给你好不好?”
第三十九章 (上)
无论这声“对不起”代表什么,都让祁念的手瞬间轻轻抖了抖,平静木讷的表象下,他的内心波涛汹涌,一紧一紧地在收缩跳动。
只要“对不起”这三个字是从顾飒明口里说出来的,就是最重要的。
祁念宛如一只不太鼓的气球,憋着一口气,苟延残喘地憋了许多年,也撑了许多年,如今被人戳开一道口子,放出气体,徐徐瘪下来。
可他竟然一点也不高兴。
有些什么正从祁念身体里流逝,他靠这些才撑过那么漫长的苟且日子,一朝只消一句话就能亲眼见到它们开始离他远去。
巨大的痛苦嵌入皮肉,长进血骨,盘结交错,轰然想要撤走之时,会衍生创造出新的痛感,细细密密覆上来。
就在他失神着,仿佛时间都快静止了的时候,听见顾飒明的声音又传来,喟叹一般:“不算数是公平起见,因为那时候我弟弟也讨厌我,也好伤心啊。”
顾飒明边说边起身,就那么往旁边床上一躺,牛仔裤刮过祁念轻薄的睡裤,两条腿还曲放在床外。
祁念不可思议地看他,看出他阖起的眼下微微发青,累极了的样子。
就是谈笑般的话里难辨真假。
顾飒明接二连三的回答把祁念推上了不真实的云端,他僵硬地待在那上面,提防着云会突然消散,又或是一个不稳就要失重掉下去。
感觉要坐麻了。
祁念忍不住动了动,不经意又碰到了顾飒明的牛仔裤和硬硬的膝盖骨。
祁念有些局促,可除了会耍些小心机,他要不装哑,要不无所顾忌。
他还是怕打扰了顾飒明,直接笃定却小声地说:“你之前说不喜欢我叫你哥哥......我知道,你也不喜欢这里。”
顾飒明听了缓慢撑开眼皮。
哪怕没有顾飒清这通折腾,他也知道昨晚注定难以入睡,去找心理医生都不管用,治标不治本,只有回来跟祁念这个别扭的小可怜掰扯清楚。
顾飒明想起脑海里那个小孩的影子,脸上肉嘟嘟的,跟眼前眼里泛着水光,只有巴掌大小脸的祁念其实完全对不上号。
“怎么这么记仇,嗯?”顾飒明微撑起上身,手里拨弄他的胳膊,歪头去瞅他微红的眼睛,“敢情说我对你好都是你的权宜之计而已?”
“那再想想,之前是不是你先挑衅的?”
顾飒明嘴边带笑,语气懒懒低沉又咄咄逼人。
“而且两次去医务室都是因为什么,爬墙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万一摔了怎么办?”他半开玩笑点真道。
祁念不用装哑巴了。
他直接成了理屈词穷的那一方,白净又严肃的脸微鼓,依然直愣愣地跟顾飒明对视着。
祁念受教地回想后,嘴唇幅度动得很小地说:“是我自己的原因,可是徐砾他不像你们......”
顾飒明也坐了起来,背微弓着,就着他的停顿直接说:“现在不提他。”
不是你先提的么……
祁念转着眼珠,把之前眼里的一点湿润转散开来,眨了回去。
楼下厨房的声音从窗口传到楼上,刘妈已经起来了。
“我是不喜欢这里,”顾飒明似乎重回正题,声音沉沉的,一字一字敲在祁念心坎上,等着最后的宣判,“我也不想把隐私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所有人都来讨论‘他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祁念抿紧嘴唇,脑中飞速运转着,把前后的一丝一缕都联系起来,蹙眉理解着顾飒明的话。
“但这些都跟你没关系,祁念,”顾飒明说,“所以我跟你道歉。”
再一次听见,还是有电流从两耳贯通一般,然后穿心而过。
祁念语文不好,看过再多的书,自己读起来的感觉和语文老师讲的标准答案总是相差很多。
他太敏感,想得太多,又太容易钻入死胡同。
祁念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为什么......”
他想问清楚,为什么跟他道歉,又为了什么。
“因为我不会对一个不喜欢的人好,”顾飒明低低哼笑了一声,温声说道,“还有点后悔,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伤害了你。”
顾飒明站起身,被压得陷下去的床面回弹。
祁念吞咽两下,眯眼去看,窗帘“刷”的被顾飒明拉拢,只留了一截缝隙,祁念瞳孔微微变大,觉得一切又静谧起来。
然而依然只有他从头到尾都烧着,烧得晕晕乎乎。
跟上次感冒不一样,祁念这回越烧头脑越清醒,转动越灵活。
他一会儿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什么感官都沦为摆设,在无所遁形的阳光里也隐了身;一会儿又觉得有一只大手按住他的头,扼着他的喉管,压在他的心脏上,力道很大,令他无法逃脱。
就是全都表现不出来,使祁念看上去呆板,像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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