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阳 第51章

作者:四野深深 标签: HE 近代现代

  冬天已经按部就班地真正来临,祁念算是较早那波穿上冬季校服的学生,不像只有件单薄外套、缩着脖子走在路上的人,他这一身足以抵御现下的寒冷。

  徐砾虽然也就套了件单薄的秋季校服,但跟不怕冷似的走得利索。而徐砾也在他面前一反常态的沉默,看上去也没有被骂了的难堪和伤心,更没有愤怒。

  他们在校外就近一家生意冷清的店内点了单坐下,祁念看着他拨弄了两下放筷子的塑料盒,里面是空的,徐砾便又重新起身去另一桌取了两双筷子,然后把一双放在了祁念桌前。

  “还知道来扶我,”徐砾转着手里那两根筷子,笑了一下,“以前说你没用,看来是说错了。”

  祁念不理会,启唇缓慢地问:“他为什么骂你啊?”

  徐砾讳莫如深地看了他一会儿,放下筷子,用一种近乎嘲弄的神情说:“只是骂了骂,都没怎么动手,还算是我占了便宜吧。”

  “祁念,你太单纯了,”徐砾继续笑着说,“所以我能在你这儿成了好人。上回黄毛手上的伤看见了么,就是我让他划的,他想留住我。虽然当初酒吧的兼职也是他帮我找的,但人嘛,利用完了就是可以扔开的。”

  后厨炒菜的声音乒乒乓乓,店内不过二十来平米,十分狭小,不时飘来呛人的油烟。

  祁念边听边捂了捂鼻子,又放下,垂眼想了不久,说:“你利用了施泽?”

  “你怎么不问问我利没利用你?”

  “没什么关系。”祁念说。

  若是旁人说这话,徐砾打死都不会相信。

  他停顿半晌,嗤笑一声,见那点单收钱的老板娘从凳子上起身去了后厨,便撇嘴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把施泽给睡了。”

  话音刚落,那老板娘就端着两盘炒码盖饭,从破旧的帘子处钻了出来,笑眯眯递给他们,又重新回去坐着了。

  祁念手指推了推瓷白的盘子边,躲开热气,眼睛带着疑问地看着对面的人:“上个星期五?”

  “嗯哼,”徐砾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消沉了,开始大快朵颐起来,嘴里含糊不清,“非说利用也行,呵。哎这味道果然不如那家......”

  祁念拿起筷子,停在半空,依旧自顾自地问:“所以就是,你们睡在一起了吗?”

  徐砾从盘子里抬头,短促地怔愣之后:“喂,小漂亮,你不会到现在连那个行不行都还没懂吧?”

  他夸张地唉声叹气,饭也不吃了,贼眉鼠眼地凑过去粗略解释了一通。

  “有些直男倒是挺行的,就是提起裤子不认人。”徐砾坐回座位时冷笑着嘀咕道。

  晚上回去的时候,车里的光线和车外一样,都有些暗。祁念的书包放在了他往常坐着的位置,自己挨着顾飒明。

  经过减速带时,祁念随着车子小小地颠簸了两下,顾飒明伸手按了按他,祁念吞咽着喉咙,抬起眼去看顾飒明,复又收回。

  车继续往前开了一段路,顾飒明手一直没挪开,突然轻轻掐着他的手臂问他:“怎么了?中午徐砾跟你说了什么?”

  祁念闻言脸红了红,虽然他在顾飒明面前藏不住多少事,但有些事还是得藏着的。

  祁念语速很慢地将顾飒明所问的内容复述道:“徐砾说,星期五那天晚上他跟施泽......在一起,因为第二天要回去看他妈妈,所以早上先走了,才......”

  顾飒明像是听得认真,以为祁念会继续说完,安静了半晌才问:“那你觉得呢?”

  回答之前,祁念小心地瞟了一眼顾飒明,依旧犹犹豫豫:“我觉得施泽他、他......”

  顾飒明忍不住笑了,抬手揉了揉祁念的后脑勺:“说,没关系。”

  “不喜欢他?”他循循善诱道。

  祁念嘴角用力时,牵动着腮帮子鼓了鼓:“嗯。”他回答完瞬间意识到什么,又补充道:“但我不是对你......我喜欢你的。”

  “我知道,”顾飒明心里没有嘴上潇洒,但还是说,“继续,觉得他什么?”

  “他......”祁念刚刚是不敢说,现在却是一时间有些语塞,想不出恰当的词语,只不自觉皱起了脸。

  不怪他一想起施泽就没什么好脸色,当初施泽看似无心又有意无意地针对了他,原本不值一提,但顾飒明当初也用自己的方式让他不止记住了, 还记忆深刻。

  顾飒明一直在耐心地等祁念开口,祁念平常把施泽视如空气,此时听一听他会对施泽有什么评价,不免觉得有些意思。

  祁念被勾起了一些情绪,他的目光错开顾飒明,望向车窗外,渐晚的天色比往常还要灰蒙,映在人行道上各色各样的归家人的脸上。

  “我可不敢招惹他。”祁念垂下眼,平静地说。

  顾飒明闻言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思索少顷,突然笑了,边笑边把祁念搂得紧了些,说:“原来真有这么记仇啊,那哥哥错了,好不好?”

  祁念紧抿了抿唇,有些别扭地“嗯”了一声。

  谁能想到顾飒明反应得这么快。当初他是如何告诫祁念不要去招惹施泽的,被祁念一点,就记了起来。

  而祁念借着“他不太敢、也不太方便说”的幌子夹带了一些隐秘的想法和情绪,便被轻而易举地发现了,顾飒明还是那样的语气,倒显得是他在拿乔。

  祁念才发现,在现实中,他根本不是梦里那个可以彻底沉溺于湖水的人。

  祁念如同一片掉入那瑰丽湖泊的落叶,在顾飒明低笑时的声音、贴过来的胸膛的震动、还有笑着道歉的样子里,被吸引着一头扎破了水面,仿佛寻到了归处,想要被完全浸没与占有,却又被水里的力给推上来,辗转反复,挣扎不停。

  其实祁念觉得自己实在没有患得患失的必要,顾飒明的选择很多,顾飒明不选择别人,也不是就必须选择他。

  况且顾飒明是他哥哥,就已经是一条充对方可以回绝与反悔的充分的理由。

  但他已经沉浮、飘荡在其中,无法自拔和靠岸。

  车内的冷空气早已被徐徐吹出的暖风替换,他们一时间不再说话后,祁念本就穿得厚重,开始察觉到身上发起了热,止不住拿手去揪里面的毛衣领。

  “热就脱了,”顾飒明见了便伸手拉开他的校服拉链,帮他脱着外套,“抬手。”

  祁念被三下两下脱了外套,顿时觉得敞了口气。

  顾飒明把手里的校服搭在前面的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间,看着像有心事一般、呆呆愣愣的祁念,心里有些发软。

  在顾飒明的印象里,祁念很容易在他面前妥协、委屈,很容易哭,也很容易竖立起懂事的却不怎么坚固的墙。虽然祁念有过牙尖嘴利的时候,有过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愿意叫他哥哥,有过对他“避之不及”,但顾飒明依然觉得他的弟弟实在是没有“立场”,记仇归记仇,也总是原谅得很快。

  从前祁念讨厌他时就不是他的对手,现在更是将弱点展露了个干净。

  顾飒明想,他再也没见过比祁念还傻的人了——喜欢自己原本讨厌的亲哥哥,被拒绝了知道要立马保持距离,得了甜头又可以不怕被伤害地继续喜欢。

  可祁念哪里是不害怕被伤害呢。

  他不仅怕被伤害,还很容易被伤害。

  在祁念出色的,几乎融入血肉、融入每一丝灵魂的伪装里,顾飒明以前看不见。

  但顾飒明也早就看见了,看见了也在找理由,不知悔改。

  哪知饶是如此,也照样比不过祁念的“执迷不悟”。祁念给了对方一次次伤害自己的机会,也从不把那句“喜欢”改口。

  不知不觉中,车辆驶入道路空旷的靠近别墅区的区域,祁念一直安静地坐着,顾飒明目视前方,最终偏了头,开口问祁念:“在想什么?”

  祁念抬起眼,轻声说:“没想什么。”

  顾飒明本意也不是要祁念的回答,他侧了点身,手里触上祁念身上那件浅灰色的柔软的毛衣,又把指腹贴在祁念干燥的嘴唇间,低声说:“哥哥是不是很坏,总是让你不开心了?”

  车内的温度还是很高,一切都是炽热的,稍经摩擦就能擦出火花的。

  祁念清亮的眼眸看过来,张开嘴,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只吐出了“没有”两个字。

  ——哥哥没有很坏,是他太贪心了,说是得寸进尺,其实什么都想要。

  不过顾飒明似乎对他说出口的答案不太满意,搂在祁念背上的手用了用力,将人拉近,祁念望着那双隔得再近也望不到底的眼睛,轻颤了一下,短暂地止住了呼吸。顾飒明和那晚一样地看他,让他记起了那晚与当下不符的潮湿发霉的味道。可顾飒明此时的动作温柔,当他们近到适合再近一步就是亲吻的距离时,祁念忘了顾忌也许难堪的后果,不可抑制地闭上了眼,睫毛抖动。

  顾飒明靠过去,几不可闻地笑了笑,只有胸腔再次震颤,在这样亲密的距离里,毫无阻隔地传递给祁念。他们的嘴唇碰在一起,滚烫在静谧的吻里翻涌。

第五十三章 (下)

  顾飒明吻得很轻,嘴唇也贴得很紧。

  他“嘘”了一声,有湿润短促的气流灼烫在祁念紧闭的双唇间,滋润着干燥脱水的那一小块区域。

  不过几秒,顾飒明松开了祁念,很快地移开,伸手去拿祁念的校服。

  车辆在快行驶到别墅区的大门口降了速,祁念手攥成拳,虚虚撑放在他和顾飒明紧靠的大腿之间,刚睁开的迷离的眼睛在看向前方时突然瞪了瞪。

  他怎么忘了这车上还有第三个人在了......

  顾飒明自然地理了理祁念的头发,指甲盖还不小心刮到了祁念透红的耳朵,惹得人警觉地缩了缩,看上去可怜极了,顾飒明却心情不错,把校服搭在他腿上说:“等会下车就穿上。”

  祁念临下车前背上都热的出汗,但还是套上了外套,动作缓慢地给自己拉着拉链。

  这天司机去接他们前就临时接到指示,他待会儿要送何瑜去机场一趟,于是也下了车。顾飒明先行一步,都已经踏上了台阶,司机便敬业地来替还待在车上的祁念开门。

  这位司机虽受雇于何瑜,却是个不苟言笑、老实巴交的中年人,只知道做好自己本职工作,一切以安全为重,正因为如此,何瑜也才会让他来干专门接送自己儿子的活儿。

  祁念看着站在车门外边的司机,嗓子有些哽住了,他此时面对这位称得上是伯伯辈分的长辈,不免心虚,都不敢直视对方。

  正在他一边疑神疑鬼一边准备下车时,顾飒明转头见他还在磨蹭,又大步往回走,朝祁念道:“快下来。”

  祁念脸上热乎乎的,迎着风吹才好受一些,他窘迫地瞥了顾飒明一眼,总算挪下了车。

  顾飒明的一只手搭在祁念左肩,他点头对司机说了声谢谢,才与人往别墅里走。

  一步步踩上低矮的白色台阶时,顾飒明垂着眼皮,见祁念还挺着僵直的背,低声说:“害怕了?他没看见。”

  祁念侧仰着脸,嗫喏道:“你怎么知道?”

  “不相信还是翻脸不认人?”顾飒明揪了揪他耳朵。

  “没有。”

  祁念闭了闭嘴,觉得事情怎么一经过顾飒明的嘴,就全颠倒过来了呢。

  他终究还是继续小声地挽回:“我相信还不行吗。”

  挽回得很失败。也不知道是从哪学的这话,顾飒明心中好笑,在玄关处打量了两下别别扭扭的祁念,到底没有继续捉弄。

  何瑜临时要到外省出差,见着顾飒明似是有些愧疚,但因为赶时间,连晚饭也没在家吃,匆匆关心交待了几句便出了门,乘车而去。

  祁念坐在餐桌上,迟钝地举着筷子,对何瑜的突然离去没反应过来,还有些惊喜。

  从前何瑜很忙,基本一周只见得到一次,自从顾飒明回来,反倒天天待在别墅了。祁念从怎么样都无所谓,到私心里希望何瑜不常在——哪怕现在何瑜也不找他茬、不给他不痛快了,哪怕他和何瑜之间难以谈上感情,祁念依旧不能将他妈妈当成陌生人;当着顾飒明的面和他妈妈见面不识时,也没法真正如同风过无痕。

  “傻坐着干嘛,吃饭。”顾飒明拿筷子敲祁念的手。

  “哥哥,”祁念叫他,“这样是不是之后一个星期都只有我们了?”

  顾飒明笑了笑:“也许一个星期,也许提前,也许推后。”

  祁念咬了咬口腔内///壁,不怎么走心地问:“那家长会怎么办啊?”

  “家长会?”

  “就是星期五......”祁念说着说着神色变了变。

  他知道顾飒明不可能把这件事忘了,不由得多想,想来了一片乌云从头顶过境,猝不及防挤走了许多的、短暂的好心情。

  他怎么会拿顾飒明和自己相提并论呢。

  顾飒明和祁念没有什么重叠的地方,不需要担心祁念所担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