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野深深
“你这不是胡闹!”
张超几乎脱口而出,还有意压低过分贝。
祁念咬着唇,单薄的身影在张超中气十足的声音中显得可怜兮兮。
“哎,没事没事,”叶小琴一直关注着他们这边,终于起身,边朝张超摆了摆手,边解围道,“祁念,先回去上课,有什么之后慢慢说。”
叶小琴这节课就是上祁念他们班的英语,她一手拿着课本教案,转身把茶杯让祁念端着,另一只手搭在祁念肩上。
出了办公室,叶小琴边走边说:“你们超哥就是声音大了点,没得办法咧,在办公室里训学生的时候吓死人。但他对你不是教训,文理分科是决定人生走向的事,要想清楚,”
“不过文科理科重点班都是叶老师教,反正英语老师就是我了,天天默单词没得跑!烦叶老师吧?烦也没用......”
祁念点头后又抿嘴,来不及再多说什么就被叶老师拿走了手里的茶杯,笑着催他赶紧进去,祁念才从后门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事情暂且搁置了两天。这两天里张超扣押着那张表,找过好几次祁念去办公室做工作,还说到如果是有别的压力他可以帮忙解决,甚至在走廊里逮着他了,也是开口欲言,想劝他改变主意,别误入“歧途”。
“喂,顾飒明,”施泽边嚼口香糖,边往顾飒明桌腿上踢了踢,“这两天超哥天天找祁念,干嘛呢?”
顾飒明低头翻了一页新闻杂志:“不知道。”
“你是他——”施泽说到一半捂住了嘴,小声道,“你是他哥,你不知道?!”
“干嘛?你想知道?想知道自己去问。”顾飒明撩起眼皮,把杂志关上扔进抽屉里。
施泽嘟囔道:“你未必不好奇啊?!我才懒得问祁念,要问还不如去问......”他这回意识得更快,戛然而止地收声,彻底闭了嘴。
顾飒明是真的不知道,也是真的不好奇。
因为他问过祁念,得到的答案便是去完善其他资料,所以得多跑几趟,再想多问几句时,恰好都被别的事情打岔过去了。
从那晚睡前要抱开始,祁念跟顾飒明单独相处时变得黏人不少——讨论数学题目时会悄悄盯着顾飒明看;研究壁炉时会被乱窜的火苗吓到而抱紧身旁的大腿;洗完澡后非得扯着顾飒明去阳台上看星星,最终只找到了藏在浓厚云层里的几小颗,为此还把脖子给抻了;挨完骂上了床,怏怏不乐地要顾飒明又亲又抱地哄了,才立马好。
顾飒明很早就知道祁念不可能不在意顾飒清,但这样的反应,让顾飒明心软又喜欢。
——更主动,更依赖,身上的毛衣软,打底的长袖软,贴上来的身体也很软,祁念纯情专注的瞳孔里澄澈透明,带着不自知的勾引。
他开始知道主动伸手要糖,知道顾飒明的舍不得,知道强调自己的特殊和重要。
顾飒明虽然隐隐觉得事情不止这么简单,但祁念表现出来,似乎事情就这么简单。
直到周五的班会,顾飒明才犹如当头一棒地被告知了事实。
张超那天板着一张脸,沉默不语地走进教室,散发出的气场让坐在前排的同学都望而生畏。
“超哥怎么了,你看他那脸色,别是被气出病了......”
“谁又闯祸了?”
“谁被气出病超哥也不会好吧。”
“不知道,不敢动不敢动......”
按捺不住的人暗戳戳地用唇语讨论,一个个眉来眼去,僵硬表情中偏偏带着沟通自如的生动。
那一节课张超就维持着那样的状态,守在讲台上看他们自习,临下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才终于敲了敲讲台。
等所有人抬了头,张超撑在讲台上说:“说一件事。”他停顿少顷,才继续道:“我们班的祁念同学,因为比同学们晚入学籍,所以情况比较特殊——”
“从下周开始,会转到文科重点班1班,虽然祁念比较内向,但我平常也经常看到有找他请教问题的同学,这半年的时间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缘分,是吧,即使转班,但以后依然跟大家是同学,是值得虚心学习的榜样......”
祁念从超哥开始宣布这件事起,就极度忐忑起来,坐在椅子上如芒在背,好似顾飒明的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正从后方盯着他不放。
“文科班”那几个字传到他自己耳朵里都像刺耳的笛鸣——他隐瞒了顾飒明,擅自做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决定。
如果顾飒明真的生气了,无论是不是真的会动手,吓不吓人,祁念想,只要能让顾飒明原谅他,他什么都愿意做。
同时错愕的还有徐砾,他听见的那一瞬间就想回头,但当时有很多人回头看了祁念,徐砾没有。
一直犹豫到下课,祁念终于鼓起勇气,怯怯地去看他哥哥,却不是想象中的场景。
顾飒明一直平视着前方,脸上毫无表情,对祁念的目光视而不见,仿佛刚刚超哥说的话跟他没关系。
他哥哥只有真正生气的时候才不会跟他动手了。
祁念心慌地蹙起了眉,心想——
不只是不动手,他都不愿意看我了。
施泽又被超哥当成免费劳役要去替祁念搬座椅,他刚想叫上顾飒明一起,顺便问问怎么回事,就见顾飒明头也不回地大迈着脚步出去了,怎么喊都没反应。
楼下办公室。
“家里父母也同意了?这也太荒唐了!”叶小琴侧坐在办公椅上,又可惜又有些气愤。
“家长电话打都打不通,一接不知道是些什么人,拿腔拿调的,说得倒是客气,屁用没有!”
见其他老师都走了,张超忍不住讥讽道:“一个个代为转达意思就是没问题,充分尊重孩子的意愿,我他妈都想问你是他爹还是他妈了就尊重孩子的意愿?!都是些什么鬼家长,空有大把的钱了,负了什么责任?”
叶小琴“啧”了两声,摆手道:“算了算了,没办法的事。”
“那还能怎么办,祁念自己也不松口......”
正谈论着,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骤然被推开了,又迅速地被关上。
即使是被控制着力带关的,但还是因为速度过快而发出较重的声响。
张超扭头,出乎意料地见来人神色匆匆而凝重,分出心神问道:“怎么了,什么事?”
顾飒明停下脚步,终是缓了缓,说:“超哥,祁念为什么去读文科?”
张超先还愣着,闻言叹了口气。
顾飒明以绝对的优势在市一中驰骋这么久,难遇敌手,他还从没见过他们班这个沉稳持重、出类拔萃的学生这么冲动过,哪怕平常在班级里俩人看上去并不熟络,终究还是会惺惺相惜。
“你以为啊?祁念他说他自己想读文科,我们又去找他家长做工作,最后,呐——”张超苦笑,朝他一摊手。
顾飒明抿了抿唇,下颚轮廓清晰,因为克制着情绪而显得紧绷。
祁念自己想读文科?
开什么玩笑。
太阳穴隐约跳动,他手握成拳,藏在衣袖下的肌肉绷起,青筋沿着手臂一路到凸显到手背。他站在办公桌前沉默了几秒,斩钉截铁道:“祁念不能读文科。”
“这我们说了不算啊,你也只是......”
顾飒明打断他:“我是他哥哥,我就是他的家长,我不同意。”
第五十九章 (下)
顾飒明先当着张超和叶小琴的面给祁文至打了一个电话。他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比如他跟祁念真的是有亲缘关系的兄弟,比如他们拥有同一个家庭和相同的父母。包括顾飒明直接这么捅破说出来,都只是为了尽快解决祁念这件事。
就算祁念能有天大的本事和胆子,他也不相信顶着四面八方的压力、费尽心机地瞒着他,仅仅因为祁念自己想要去读文科。
从下课起教室里就掀起一阵议论——消息来得太突然,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若当初对祁念不服的人是因为跟风而阴阳怪气的占多数,那么现在这一拨人就只占到少数,一来事实打脸,二来也有点跟风的意思——祁念在班上朋友少则少矣,最受欢迎的人和最不受欢迎的人都破天荒地罩着他,偏偏没一个是好惹的。
祁念没来之前,他们年级红榜上够争一争的最高名次是第二,祁念来了之后便只能再往后推到第三。无论大家服不服祁念,所有人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消化,一个稳居理科年级第二的人隔天就要转去文科班。
祁念的目光追随着顾飒明的脚步直到那身影消失不见。
他呆滞片刻,才难过又后悔地坐在座位上,眼里悄悄弥漫上一层雾气。
徐砾憋了好半天终于转头,一声不响地盯着祁念,拿起他桌面上的课本翻了翻,道:“不是说想留下来么,你干嘛?”
“跟他闹脾气了?吵架了?想不开了?”
祁念喃喃:“不是。”
徐砾抬了抬眼,施泽正站在他们这一列的最后头,像是好奇,还要装成无所谓的样子,靠在墙上挠挠手臂,对徐砾投过来的眼神避之不及,下一秒又立刻偏头远眺。
“不是就好,”徐砾轻松地笑了笑,“不过真的就去文科班了?那你这......”
他看得见祁念脸上的失魂落魄,问不出口那些可能会戳人痛处的话。他想得更多的也不是祁念的成绩有多好、前途会受影响,而是纯粹出于个人情感的不愿意——不愿意远离自己的伙伴和同盟。
但徐砾知道症结与他无关,便只直视着祁念眼睛问道:“小漂亮,我们永远都会是朋友的,是么?”
祁念从失神中回来,细密的睫毛终于眨了一下。永远有些模糊,朋友很少的祁念对朋友究竟是什么也难解,但他轻声地回答“嗯”,简单又郑重。
“喂,超哥让我把桌椅搬下去啊,”施泽等了半天,顾飒明也不见人影,忍不住跑到他们这上来道,“到底搬不搬?”
无人应答,三人形成的这一块空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徐砾也只是低头垂眼,跟个哑巴似的。
这他妈就不能忍了!
施泽瞥瞥祁念,咬牙切齿道:“老子不管了,反正到时候超哥问起来不关我的事,爱搬不搬!”
“你!”他压低声音,居高临下地冲着徐砾,“跟我出来。”
施泽头也不回地率先走出教室,觉得扳回了点面子。他得赶紧快走两步才行,不然等会让人看见他总和徐砾这人在一起,多不好。
顾飒明回到五楼时,已经是半小时后。
祁念呆坐在椅子上,身边的人走走停停,喧杂的声音混在空气里流动,他都视若无睹,置若罔闻,连教室里陆陆续续变得空旷、趋于冷清也没发觉。
他混沌地垂着眼皮乱想,觉得自己也并非太过凄惨。
除了这两天老师们轮番跟他和颜悦色地谈话,徐砾第一次表现的如此认真,还有身边形形色色的人,一时间好像都对他关心起来,在那些讨论声里找不到什么难听的话。
可唯一让祁念心神不宁,认为此刻的自己最最最可怜的是——他把他哥哥给气走了。
祁念不确切顾飒明去哪儿了,但顾飒明走的时候什么东西也没拿,会是去找老师了吗?可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来让他拿上书包,带他回去?
不会作为惩罚就把他一个人扔在这了吧?
祁念蔫蔫地把手臂叠在一起,慢慢趴在桌子上,他回想起早上顾飒明抱着他醒来时候的样子,不由得沉湎,却因为眼前这反差巨大的空落落更想哭了。
可哭了人也不在,没人心疼啊。
顾飒明对祁念太好了,让祁念很清楚这次完全是他犯了错,暗暗委屈两下便不敢继续放肆。
眼看外面的天越来越黑,逆着落日方向的窗外光彩渐失,连在底下那排树上蹦哒了一天的麻雀都不见了,尽显萧瑟。
顾飒明回来时,祁念孤零零一个人窝在座位里,只露出个后脑勺和半只耳朵,悄无声息的,苦苦等着哥哥来接他。
“睡着了?”顾飒明走过去,在他旁边拉了张椅子坐下。
祁念几乎是一瞬间抬起了头,神情恍惚又急切地去找耳边声音的来源。
当真真切切地看见顾飒明那张脸时,祁念才像抓住了手里的浮木,眼里寻到了光,所有惶惶的等待都有了意义,他张嘴喊道:“哥哥......”
顾飒明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微微抬起那张略显煞白的脸,手指沿着上面那块被手臂压出来的红印摩挲:“有什么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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