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野深深
徐砾向来不是扭捏的人,扒拉开皱巴巴的塑料袋,端起豆浆喝了一口,望着他眼下的乌青,说道:“等会儿我要出去一趟,这里没东西偷,你睡一觉把门关了走就好。”
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什么,徐砾飞快吃掉他买的早餐,没给他反应的余地就开门走了,潇潇洒洒,屋子里只剩施泽一个人。
施泽怀疑自己脑袋有点被冻傻了,他心里七上八下,头回腆着脸干这些,分分秒秒都煎熬,这会儿“鸠占鹊巢”也忐忑。
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徐砾,从前是不愿意去了解,现在是机会被没收了。
施泽决定复读的那个夏天还以为读“高四”的时候能再跟徐砾当同学,却没想到此后六年再未见过。他起身环顾这间房子,角角落落都是他寻找了很久的,也离开了他很久的关于徐砾的痕迹。
徐砾说起以前的事就是早忘了。
他也试过。
为了忘掉徐砾,忘掉那段不正常却上瘾的关系,施泽后来短暂地交过几个女朋友,跟过家家一样,索然无味。军校里生活枯燥,一寝室的室友常常聚在一起看动作片,他确认过无数次自己的性向没问题。
可每次自我解决的紧要关头,临了,施泽想到的都是徐砾。
他从承认自己根本不厌恶徐砾,到接受自己不是同性恋但就是忘不了徐砾,最后终于还是回到了原点——他想和徐砾在一起。
和徐砾上过很多次床的施泽回想他们相处的时候,内容稀少,大部分都是在床上。
严格地说,他们不是朋友,没当过同学,于是威风凛凛的施泽也会害怕——徐砾凭什么再回头来爱他?甚或从前仅仅和他有着肉体关系的徐砾,真的爱他吗?是看上了他一个性格恶劣的直男哪点?
徐砾中午从快递点回来,看见施泽姿势憋屈地歪着脑袋睡在沙发上,放下手里的东西,他走过去,把被压在施泽腿边的抱枕抽出来,从旁边拿了条毯子抖抖,刚盖上去,施泽就醒了。
“睡沙发不冷吗?”徐砾手一松,自然地直起身。
“不冷不冷,”施泽接住,抱着毯子,右手使得有些僵,“我不冷,我一点都不冷。”
徐砾嗤笑一声,问:“你手怎么了?”
“没事,就是受了点小伤,早好全了。”
“那起来吃饭吧。”
徐砾果然不再关心,转身背对着施泽在拆打包的饭盒。
桌上只摆了两个盒子,一看就是一人份。
施泽心里空落落的,他死皮赖脸了一上午,萎了般说:“算了吧,我......我去外面吃就行了,你这个自己吃。”说着就要直愣愣往外冲。
“我吃过了。”徐砾轻飘飘一句话落在他耳边。
施泽骤然停下,不敢置信又受宠若惊,这回他反应变快,生怕对方反悔似的,眼眶微红地迅速坐了过去。
“今天的早餐,”徐砾也坐下,晃着腿解释,“算还你的。”
施泽“嗯”了一声。
那他以后每天都来送早餐。
隔壁传来原始抽油烟机的响动,空气里安静得不像话,施泽把嘴里的饭菜咀嚼下咽,偷瞄一眼,正对上徐砾幽幽的目光。
“怎么找到酒吧的?”
“啊,”施泽答道,“......我之后又去过你以前的家,那个邻居说的。”他试探着问,“你为什么要搬出来住到这种地方来啊?”
徐砾慢悠悠说:“这种地方?这种地方一个月房租只要七百,我自己的房子租出去一千五,你说为什么?”
“那你......”施泽神色黯淡,停顿良久,“休学后也没再回去上学,是因为......”
“因为我妈得病,死了。”
他闻言呼吸一窒,拧起眉,缓慢地说“对不起”。
徐砾轻描淡写:“跟你没关系。她疯疯癫癫自己也觉得痛苦,算是种解脱,还不用拖累她儿子,挺好的不是么。”徐砾瞧他的样子,笑道:“接受不了?现在知道了,我就是这种人,别再来招惹我,改天我再'乘人之危'还能把你给捅了信不信?”
“你——”
施泽喊了一声,像是有些愤怒,他神情复杂几经变幻,最后低声说:“你来。”
祁念在顾飒明离开后的第四天才觉得走路、坐着变得彻底轻松。
之前他每天给自己上药还要打电话向顾飒明汇报,可怜得不得了,又委屈又有气,偏生羞耻透顶,难以启齿,只能听他哥哥隔着电话讲温柔好听的话,听得晕头转向,让他干嘛就干嘛。
昨天祁念就是边听电话边上的药,最后脸憋得通红,十分有骨气地叭一下挂了,对面立马打过来时他都超级厉害,没接。
第二天周末休息,祁念吃完早餐,才摸起手机点开软件,回复顾飒明长长一串的消息。
“睡了吗?”
“不接电话就算了,早点睡也行。”
“哥哥错了。”
“刚刚忘了说,明天可能会很忙,但就算电话接不到助理会告诉我,可以打。”
“晚安。”
祁念咬着嘴唇一溜烟看下来,什么呀,才一句在道歉。
但很有用。
他转头就拨了号码过去:“喂?”
“喂,您好,”苏成林深知是谁,熟稔而非常礼貌地回复,“顾总正在开会,大约还有三十分钟结束,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祁念说,小声嘀咕起来,“这么早开会......他吃早饭了吗?”
苏成林勾起嘴角,说:“顾总吃过了,在酒店餐厅吃的。”
“嗯,谢谢。”祁念便结束了通话。
这天晚些时候祁念需要出一趟门。给徐砾留下联系方式的第二天徐砾其实就和他联系过,徐砾约他有时间出来吃饭,俩人定了这周六中午。
祁念下了公交车,沿着人行道拐弯,按照地图路线往里走,经过一条有着各种吃食、商铺的路,然后是一个略显杂乱的小型菜市场,地表满是一个个小水坑,稍有不慎脏水就会溅到裤腿上。
祁念在小区入口的报废保安亭旁看见了徐砾,以及站在徐砾身边高出一大截的施泽。
徐砾笑意盈盈地朝他扬手,径自走了过去,拖着祁念过马路:“让你来我这儿实在有点不好意思,谁让你一问三不知,还是得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祁念无异议,跟着他走,倒是扭头看了眼灰溜溜跟在后面的施泽:“他......”
“别管,”徐砾说,“但你要不高兴,赶走也可以。”
施泽听了恨不得立马上去说明,高三最后他和祁念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哪来的什么不高兴,哪里就要把他赶走!
祁念边走边瞅瞅徐砾,“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施泽还在那儿踌躇不前,气氛有些凝固,徐砾忍不住轻笑,只说“走吧”。
第七十八章 (上)
徐砾带祁念去了小区周边一家生意很好的饭馆,桌上点了干锅牛蛙,几个小炒,份量两个人吃太多,三个人就刚刚好。
时隔多年,画面有些诡异,祁念边夹菜边听徐砾扯东扯西地讲,而坐在对面的施泽则专心捧碗吃饭,生怕刷出存在感打扰了他们俩说话。
途中祁念接了个电话,是顾飒明打来的,他叫了声“哥”,顾飒明那头便问他在哪儿、吃午饭没有。祁念放了放筷子,回答道:“我现在正和徐砾......还有施泽一起在外面吃饭。”
顾飒明闻言说:“施泽?他把徐砾追到手了?”
祁念抬眼转了一圈眼珠:“......我不知道。”
桌上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迅速移开。
祁念对着手机和他哥“嗯嗯”几声,温驯地说好,不知听见了什么,又拿手捂在嘴边,支支吾吾地询问:“昨天你没生气吧?”
听筒里传来哼笑:“不是你在生气么,我现在是在哄你。”
祁念把手捂得更严实,颇为正经地反驳:“我才不要你哄。”
于是顾飒明满足他弟弟的男子汉尊严,顺着“不要你哄”这一诉求附和几句,他让祁念一个人乖乖的,说过两天就回云城。
吃到最后,只剩施泽还未停下筷子,并在去上厕所的间隙悄无声息地把单给买了,回来继续吃。
正是中午用餐高峰期,店里迎来新一拨食客,人声鼎沸,徐砾费劲地和祁念说着话,无非就是简单问问这些年罢了,他提前结束话题,凑过去解释道:“里面太吵了,你说话费嗓子。”便招手让服务员买单。
服务员过来记下他们的桌号,回收银台打单确认,期间祁念对上施泽盯向他的目光,有感觉被冒犯到,很是莫名其妙。
片刻之后,那服务员隔很远地朝徐砾这边喊了一声:“你们那桌单已经买完了!”
徐砾愣了愣,刚转头回来,施泽刚刚那点气势烟消云散,像做了什么怕被人发现的天大的坏事一样,迅速低下了头回避。
徐砾有一瞬间的疑惑,自然觉得好笑起来,怎么如今施泽头发剃得只剩一茬,连智商和脾气好像都跟着剃没了,和高中时候相比称得上性情大变,这会儿看起来宛如哪家的黄花大闺女,扭扭捏捏的。
“你手机响了,施泽。”他提醒道。
“啊......”
施泽听见是在叫自己,慌张地摸到摆在一旁的果然在震动的手机,看一眼,不得不看向徐砾,抹抹嘴角说:“我出去接一个电话,行吗?”
徐砾无语,但施泽就较真地站在那儿,他只能点头:“你去接啊。”
走出饭馆时施泽电话已经打完,看见他们便从路边花坛走过来,犹豫了一下,冲徐砾说:“我等会儿有点事情得回去,下午......还是晚上再过来吧。”
他知道自己这样穷追不舍的方式可能会惹人厌烦,但他黔驴技穷,只会用最笨的方法。
假期本就所剩无几,而凡是多去过几次酒吧的人都知道,徐砾很受欢迎,甚至有不少经常为了听他唱歌去光顾酒吧的人,徐砾从不刻意掩饰什么,所以男男女女都有。
施泽危机感强烈。
徐砾沉默两秒,给出一个时间:“下午五点。”说完拉着祁念打算走。
施泽顿时精神了,兴高采烈地点头:“下午五点我去你家门口等你,”他识趣地边转身告退边说,“我一定准时到。”
这片小区的生活气息很重,也许给人喧嚣混乱之感,但午后走在树荫下,依然不失惬意舒适。祁念安静地沿着石砖路走,突然开口,显然是问徐砾:“你和施泽在一起了么?”
徐砾像以前一样倒退着面朝他,耸肩,回答得直接:“没有。”
“你不喜欢他?”
徐砾没有回答,仿佛丧失了能言善辩的本领。
从来面对与顾飒明不相关的事情就缄默不语的祁念,思忖半晌后,简单地陈述了一些事实:“知道你要休学后,施泽来找过我,说他找了很多地方也没有找到你,说他很后悔。”
“放以前我不会信,但这些天,我猜到了。”徐砾眯了眯眼,抬手挡阳光。
“你不相信他?”
“我相信他,”徐砾回答,还是那么笑,“我睡过的人没有不相信的道理,睡人不疑,疑人不睡。”
他被祁念噎住的样子逗到,转过身去往前走了两步,紧接着随口般说:“可我跟他没可能的。”
树枝头掉下一片被吹落的嫩叶,在空中悠悠旋转,擦过地面时发出轻微细响,它还没有经历过茂盛与浓郁的时刻,早早就归于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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