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军
陆远也没想到他们公司会这么倒霉,屋漏偏逢连夜雨。老板被骗去的钱还没着落,之前的客户又拒绝付款了。
那客户跟他们公司合作了三年多,起初是陆远开发的,但是因为那时候他刚进公司,所以当时的小舅子经理高勇在对方表现出意向后便截了胡。陆远人微言轻,又顾及他是皇亲国戚,所以便闷头认了。这两年这位客户订单不断,陆远每每看到心里也会腹诽。但说什么没想到这次高勇辞职,财务一查才发现这位意大利的客户还有六万美金的应付款没到账。
这段时间公司一直在催款,今天早上的时候,意大利方面终于给了回应,说他们和高勇已经达成了一致。直接接管此事的裴立勇顿觉不妙,果然没多久,他们就收到了对方的邮件,上面有高勇的签字,表示由于最近一批的货物不合规格,造成了意方公司的货物积压,所以由这边来承担六万美金的损失费。
这种问题在他们这一行算是常见,所以公司和业务员之间经常互相防着。业务员开发了客户防着公司,怕他们给截胡了翻脸不认人。公司也防着业务员,怕他们跟A公司B公司合作几次之后搞黑箱。陆远还想过他们公司搞的这么透明,业务员没保障,公司倒是不会吃亏,谁想临了竟然在小舅子身上栽了跟头。
老板气急败坏,在公司发了一上午的火,几乎人人遭殃。陆远也被无辜迁怒了一回儿。大家都知道什么情况,并没有往心里去。谁知道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裴立勇却一脸为难地喊了陆远。
陆远感到不妙,立在裴立勇的办公室门口警惕地看着他。
裴立勇似乎也很难开口,他先借着陆远刚解决的德国订单说了两句,随后才叹气道:“因为这客户是你开发的,虽然高经理担主要责任,但是你也脱不开干系。”
陆远脑子里嗡的一声。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这事太荒唐,也太匪夷所思。
陆远强忍住了发火的冲动,一字一句地问:“什么意思?”
裴立勇道:“公司的意思是你作为联系人,也应该负起一定的责任,当然这件事主要责任不在你,所以只扣除你今年的奖金。”他说完一顿,又道:“当然,这只是公司的意思。”
陆远简直气极反笑,客户他开发的,最后单子让别人签的,提成别人拿的,最后出事了钱是自己赔的,天底下还有这种事,简直想都不敢想。
他扫了眼裴立勇的办公室,这会儿虽然怒极,但却没了发火的念头,想了想干脆道:“行,扣吧。”
裴立勇一愣,反倒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
陆远笑笑,道:“按我的估算,今年我的奖金至少也得有十万吧。公司这批货利润不低,货物成本加上单据费,高柜费,订舱费,操作费……杂七杂八的加起来也不见得有多少。当然我如果业绩再冲一冲,说不定创个记录,这点钱就自己陪了,老板也不用生气伤心。”
他言语讽刺,见裴立勇明白过来,冷笑了一下道:“多好,剥削我一个,幸福他全家。”
裴立勇也知道他的潜台词,陆远自从公司颁布新规后不仅没抱怨扣底薪,还动辄加班加点,工作比之前更为勤恳努力。为的不过是超额业绩的那点提成奖励。他每为公司拉来100万的单子,自己便有一万的奖励,同样反过来看,陆远每多一万的奖金,便意味着公司多了100万的订单。
大河有水小河满,所有的销售公司几乎都是捧着骨干业务员。现在老板一时病急乱投医,断了陆远财路,后者一扔摊子不干,那损失远比现在的这点麻烦多得多。
裴立勇哪里敢这么应下,他沉默了一会儿,对陆远道:“这只是公司的初步意向,我只是先跟听你透露一下,具体的还得看公司通知。”说完不等陆远回复,又立即笑着问,“我能不能搭你个便车?”
陆远看他一眼,裴立勇道:“我的车出了点小事故,还在4S店里,今晚有事要到海悦那边会个朋友,不知道方不方便蹭下你的车?”
陆远猜着“那个朋友”应该是周瑜,虽然不情愿,但仍点了点头。
他心里有些诧异裴立勇和周瑜到底进展到了哪一步,毕竟从交友软件认识来的目的性多数都很强,要么是处“朋友”要么是约炮。按周瑜上次的表现看,这人不像是一个能随便约炮的……那也就是这俩谈上了?
莫非那天周瑜的显摆不是胡嘚瑟,而且要喂狗粮?
陆远越猜越迷糊,一路沉默着到了停车场,一开车门才发现周瑜的水杯还在副驾上。他眼疾手快地把杯子抓过来,但到底晚了一步。
裴立勇瞧了眼,笑道:“杯子很好看。”说完又瞅着那个杯套,若有所思道,“杯套也挺可爱的,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陆远忽然有些心虚,把杯子放到自己的另一侧挡好,又笑了笑:“是吗,我在夜市买的。”
“夜市啊,”裴立勇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摇头笑道,“我还以为这是自己做的呢。”
“是自己做的啊,”陆远胡扯道,“是一个卖手工物品的小摊上买的,除了这个也有别的,什么小纽扣小挂件的,坐垫套沙发套。”
岳琪来的时候陆远听小姑娘说过,哪里哪里有卖手工作品的,他记性好,这会儿张口就来,说的还有模有样的。
裴立勇信以为真,再加上他这次搭车也是另有打算,等和陆远闲聊了两句,便很快转入了正题。
裴立勇道:“这次公司的决定是有些不合适,我跟老总做了七八年了,也知道他的一些苦衷。”
陆远一开始就知道他会借机再劝自己,笑了下没接话。
裴立勇如今三十出头,跟着老总四年当上经理,八年当上总监,提成比别人多,待遇也比别人好。老板的小舅子只能吃欧洲市场,可裴立勇从始至今,手里一直捏着美国和日韩这些大头。
陆远承认这人的能力的确和他的待遇很匹配,但他们俩人并没有同仇敌忾的立场。
陆远没接茬,脑子里同时也在盘算着,既然同路一次,不如给自己多争取些口头承诺。公司每月10号结算上月工资,他得想想怎么让裴立勇把这个月的提成也给他结了。
陆远在刚听到公司这项操蛋决定的时候就想好了辞职,这会儿真要开口,心里却不免忐忑。他不知道李复那边公司到底怎么样了,自己过去的话能不能做好,工资能不能给提高。心里忐忑之际,又不免联想起不久前自己随口的那句“将来自降身价”。陆远苦笑,心想这话果然不能乱说,人要丧起来真是分分钟见识什么叫一语成谶。
他心事重重,更无心听副驾上的人在那讲些什么。
直到快到目的地,裴立勇才陡然住了嘴。
陆远以为他终于放弃了,谁知道后者却沉默了几秒,诚恳道:“陆远,我这一路说的话,对你来说可能无关痛痒,但我的确很想和你分享,并希望你能体会。有时候工作,不仅仅是薪酬待遇,它也是一种成长,如果你有机会能亲眼目睹甚至陪伴一个公司成长,那真是再幸运不过的事情。”
“可惜我没有,”陆远不想扯破脸,自嘲道,“有个典故是何不食肉糜,裴总监座驾百万,自然不知道我们这种平民的心酸。这样给您算一下,我这破车如果去卖二手,大概也就能折吧折吧算废铁,撑死能有几千?今天老板跟您一拍板,十万罚款算我头上,等于我一下失去了十几辆爱车。或者换个算法,我一个月房贷四千,这十万相当于我白还了两年的房贷。您大踏步的往前走,我是忙活了半天,倒退了两年。”
他说完叹了口气,声音也渐渐冷了下来:“如果裴总监也觉得我这奖金该扣的话,那我无话可说。否则您但凡有一点考虑到我的现状,都不会说出让我体谅的这种话来。”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很不合理,”裴立勇知道他心里不痛快,斟酌道,“但是这事并非没有其他解决办法。比如说每一笔订单我们部门都有一定的提成作为活动经费,今年的这部分钱还没用,如果用它来抵扣这部分罚款,是不是能降低下你的损失?”
他们部门的提成原本是用来组织集体旅游的,后来渐渐被经理私吞,慢慢也就默认成了经理的灰色收入。陆远不知道裴立勇是一直不要,还是这次例外,扭头看了他一眼。
裴立勇明白他的意思,摊手道:“以前我们部门的会有一半用来买礼物,作为生日礼品赠送。”另一半自然是进了他的腰包。
这样一来,这次的风波等于转嫁给了他们部门,裴立勇和部门同事一人担了一半。虽然仍不合理,但是对陆远的确不会有太大影响。
陆远却没有轻松很多。如果说上次老板的事情让他第一次有了风险意识,那这次无疑又让他多了信任危机。
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被寒了心,而且从这件事来上看,他不得不怀疑公司现在的财务状况。
陆远没说话,转念又想,现在这又何尝不是个谈条件的好机会。
他想了一会儿,犹豫道:“部门的提成也不是一定能拿到的吧。”
裴立勇转过脸看了他一眼,没明白他的意思。
陆远轻轻敲了下方向盘,直接问,“如果部门提成拿不到,裴总监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