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江流
他从岸边江月初的衣物中找出玲珑镜,“要不你再照照看?”
江月初接到手里,不用施法,镜子里已经现出一只红狐,毛色鲜艳,光泽流丽,九条尾巴蓬蓬松松地扬在身后,弯出的漂亮弧度好似开屏求偶的雄孔雀。
人形的孟星舟眼波流转,含情脉脉地凝视江月初,镜中的红狐也眯着眼睛端详他,那眼神和举止,在缭绕的雾气中显得异常柔媚,风情万种。
师父说,狐妖是万物中最魅惑最情.色的精怪,许多雌性狐狸全靠勾引男性人类,吸其精气来提高修为,男人们毫无抵抗之力,但凡遇到狐狸精就无一幸免,谁知道雄性狐狸精也这么,这么……
江月初克制住摇动的心旌,收起玲珑镜。同行两天,孟星舟不曾害他,这次又帮他驱毒疗伤,不像是有恶意,但一个数千年修为的狐妖,掩藏身份跟着一个修行者,也不像是好心。
他摸不清孟星舟的想法,单刀直入地问道:“你编造身世,装成凡人跟着我,是何用意?”
“我喜欢你啊,我想跟你在一起。”说到这里,孟星舟更坦然了,“换句话说,我想抢你回去当压寨夫人。”
江月初:“……”
虎妖抢普通男性压寨,在他看来已经是“荒唐下流、恬不知耻”,眼前这狐妖居然想抢道士压寨,简直匪夷所思。
再想起两人昨日那一番颠倒,他有些慌乱,眼神躲闪着,低声说:“我自幼出家,一心向道。”
孟星舟乐了,滑下水池,慢慢走向他,“小道长,昨日凌晨在客栈,你还抱着我又是摸,又是亲,现下如此对我,是否太过无情?”
江月初在水中后撤了几步,辩解道:“昨日是那蛇妖施法作祟,扰了我心智……”
不对,跟他同床共枕的,是一个数千年道行、以魅惑闻名于世的狐狸精,还是个想抢他当压寨夫人的狐狸精,他脑子进了清池水,居然会将这一茬,怪在蛇妖头上?!
他脚步一顿,寒声道:“是你,你诱惑我!”
这事孟星舟当然不能承认,不仅不承认,他还倒打一耙,委屈地叹道:“又是蛇妖施法,又是我诱惑你,你就不能承认是你想的么?”
我苦心修行,不沾红尘,怎会想这等不堪之事?江月初厉声道:“你站住!”
孟星舟置之不理,仍在不断靠近,红衣铺在水面上,拖得长长的。
江月初下山以来,只与他一人深交过,原本以为识得了一个不错的朋友,这会儿才明白自己被人骗得团团转。
适才的羞愧与不安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怀气愤,还有隐隐的伤心,他一掌劈开水面,引得水花四溅,趁机疾行至池边,取自己衣物。
孟星舟也疾趋而来,劈手抢夺,两人各持一半,交手十余招,互不相让,猛然间刺啦一阵裂帛声,道袍和里衣一起,被撕成两半。
孟星舟:“……”
江月初:“……”
望着手里的半截衣服,两人都不敢置信。孟星舟原本只是逗江月初玩,并无撕他衣服的打算,这下不禁有些后悔,江月初怒气更盛,二话不说,隔空取了秋水剑,直刺孟星舟,充沛的法力把剑刃激得嗡嗡作响,趁他应对之际,一把扯住他衣领,要把他的外衫剥下来。
孟星舟让了两招,被扯得转了两圈,任由他剥去外衫自己穿上,于是,两人一个只穿着红外衫,一个只穿着白里衣,浑身水淋淋的,隔着两米距离,在清池里对峙,谁也没有再动手。
片刻后,江月初收了剑,淡淡道:“这一次有劳仙友出手相救,贫道就此告辞。”
他最初管孟星舟叫居士,叫公子,后来直接你我相称,这回居然开始叫仙友,跟荷妖一个待遇,只把孟星舟听得心凉如清池水,“你不护送我回家了吗?”
提起这事江月初就来气,他板着脸道:“你又不跛,何须我送?”
孟星舟咬着嘴唇,小声道:“我是真跛,又不是装跛,难道一瘸一拐地走路,很好看么?前段时间,有个厉害的仇家来寻仇,我打他不过,被咬伤了腿,昨日吞了虎妖和蛇妖的内丹,才算痊愈的。”
他装得极像,江月初分不出真假,不管以前真跛假跛,现在总归是好的,他也懒得细究,跃上岸边,捡起玲珑镜就走。
孟星舟望着他的背影,无奈道:“道长稍等,好歹让我赠你一套衣服啊。”
他也飞身上岸,不一会儿就捧着一套新衣出来,跟江月初平时的行头看着相似,质地却好得多,逍遥巾、杏黄色道袍以及鞋袜,从头到脚,一样不缺。
赠衣总是好意。江月初愣了愣,伸手接过,“多谢相赠。”
孟星舟趁势握住他的手,恋恋不舍地说:“道长,让我跟着你,好不好?山妖水怪这么多,人心也足够险恶,我可以保护你啊。”
他声音温柔透了,眼里也似乎藏着万千没说出的情意,江月初心一软,又急忙收摄心神,这是个狐狸精啊,可千万不能再被迷惑!
他抽出手来,“修行之人,无需庇护。希望仙友敬畏天道,不要杀伤人命,以免下次相见,兵刃相向。”
言罢,转身离去,在隐蔽的山洞里换了衣服,徒步下山。
他体内的虎毒已彻底拔出,被灵力充沛的清池泉水一滋养,法力也已完全恢复,是而脚程很快,心下却颇为茫然。
师父让他下山历练,也没给派具体任务,没多久遇上那狐狸精,听了他一通鬼扯,好心送他回家,算是找了些事做,现如今,人也,不,狐也不用送了,他应该去哪里,又该干什么?
想着孟星舟,心里说不出的沮丧。从小到大,师父不止一次夸他聪颖通透,天赋在修行者中绝无仅有,然而下山没两天,就被当傻子一样骗,甚至被迷惑得意乱情迷,失去控制……
他耳尖发烧,暗恨自己不够警觉,做出那样没廉耻的事,心里连声向师父忏悔,一会儿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以后再遇上荷妖之类的精怪,问他是不是童子身,是不是纯阳血,那……那到底还是不是啊?
他心烦意乱,始终无法平静,信马由缰地随便走,不知不觉走到山脚,下意识地想回头看看,又强行忍住,继续前行。
孟星舟为了帮他祛毒,把他带到了自己修行所处的玉虚山,玉虚山位于西洲,此处天高而纯净,温度却极低,哪怕已经开春,大部分树枝仍旧没有抽芽,枯瘦的枝丫横在空中,把湛蓝的天空割得支离破碎,瞧起来一片萧瑟。
不远处,一个七八岁的男童穿着厚厚的棉衣,裹得圆滚滚的,爬在树杈上一晃一晃地玩,他玩得很开心,清脆的笑声被风送过来,江月初烦躁的心情也稍事缓解,忽然之间,那男孩一脚踩空,身子直直往下坠。
江月初吃了一惊,飞扑过去,伸臂接人,手刚抱住对方,胖乎乎的男童就变成高挑的公子,孟星舟伏在他怀里笑,“道长这么着急地跑来抱我,还说自己一心向道。”
江月初:“……”
他也不知自己是何感受,怔了一怔,方道:“你不要再跟着我。”
孟星舟奇道:“咦,这话可奇了,我自个儿闲得无聊,爬树找乐子玩,是你迎着我走来,怎么是我跟着你呢?”
江月初白他一眼,干脆不再搭理,自己走自己的。
行出两里路,忽然被路边的藤蔓绊住了脚,他抬腿想要跨过它,哪知那藤蔓缠住他的脚踝,顺着他的腿飞速往上爬,眨眼就攀上他的腰,他直接拔出秋水剑,向藤蔓身上斩去。
藤蔓疾缩而回,幻化成那个熟悉又欠打的人,再一次恶人先告状,“哎呀,我好端端躺在这儿晒太阳,你怎地又来招惹人家?”
江月初忍无可忍,低声骂道:“不知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