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江流
孟星舟抬起头,就着月色望向江月初,望了半晌,伸手扯住了他袍袖,叹道:“那条白狐已有两千年修为,最会蛊惑人,你只要有一刹的动摇,就会被算计,跟她相处,生死一线。我真是吓坏了,唯恐来迟一步,哪怕打死了她,你的魂也被勾走了,那我找谁哭去?”
那狐妖说是两千年道行,但比起孟星舟到底差了不少,适才江月初的神志虽然有所动摇,但凭借过人的天分和精湛的修为,很快就意识到了危险并及时反击。那一晚被孟星舟蛊惑,才是真正的生死一线,任人施为也就罢了,还鬼迷心窍地迎合对方,危机当头,连察觉都不曾察觉,更遑论自保。
不过,这一次确实是自己不够警觉,见那狐妖命在旦夕,就疏忽了防备,孟星舟一路跟着他,帮他清理追踪的精怪,又切切实实记挂着自己,总是一片好心。
江月初很是过意不去,缓缓在孟星舟身旁坐下,轻声道:“是我大意了,以后我会小心。”
他这一坐,刚才还激斗的剑拔弩张,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气氛温和下来,连夜风都变得更加舒缓,月色也愈发温柔。
孟星舟打趣道:“你不是有照妖镜吗?怎么不照她?”
江月初莞尔,“我于人间行走,身边所遇大都是人类,若是时时把照妖镜端在手里,见谁都先照上一照,那成何体统?”
孟星舟哀怨地问:“那你一见面就照我?”
江月初忙道:“你莫名出现在半山腰,手无缚鸡之力,却能与六个妖怪周旋,情形实在可疑……”
“那她莫名出现在大郊外,手无缚鸡之力,却没被树精勒死,情形就不可疑了?”
“……”
江月初不善口角,这回本身也不占理,登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便低着头默默不语。
孟星舟一笑,摸了摸他逍遥巾的垂带,“这也无妨,我喜欢你,自然会护你周全。”
之前他说喜欢,江月初自是不信,只当做性魅的狐妖蛊惑人心罢了,然而,这几天他一直在暗处照护自己,那也许……
被蛊惑时那羞愧又甜蜜的激动卷土重来,江月初心情激荡,他克制着这令他震惊又恐惧的感觉,沉默良久后,郑重其事地说:“孟公子,我一心向道,别无他念,你不要喜欢我,也不用照护我,咱们就此别过。”
他收拾了东西,站起身,披着月色,重新上路,孟星舟叹口气,也站起来,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江月初走出七八步,驻了足,正要开口,孟星舟便笑道:“道长一心向道,别无他念,不会去给我做压寨夫人,也不需要我照护,对么?”
他抢先说了江月初要说的话,堵住了他的嘴巴,而后才敛了笑意,正色问道:“你以前没有一个人下山游历过吧?”
江月初不解其意,点点头,静候下文。
孟星舟又道:“人心不古,妖孽横行,道长你又待人赤诚,我总怕你再受欺骗。要么,我与你同行一个月,待你见惯了这些狡诈伎俩,能自如应对,我就回玉京山去,可否?你若答应,咱们这就启程。”
江月初心生感动,又不愿耽误人家时间,“孟公子,你不必如此费心,我修为虽不如你,但一般精怪与奸恶,还是可以对付的。”
“看来是不答应?”孟星舟做个有请的手势,“也好,你先走,我继续跟着。”
江月初:“……”
你总归是要跟着,又何必问我的意见?
他这么死缠烂打,江月初法力不及,还真没办法。于是,两人又继续赶路,就相隔着一步远,江月初被逼得无奈,心里鼓着气,不肯开口,孟星舟安之若素,也没招惹他。
赶了半夜路,谁都没说话,黎明时分,朝阳冉冉升起,孟星舟幽幽叹道:“小道长,我活了三千多年,你年纪小,可修行者至少有百余年寿命,如果得道成仙,寿数更是无尽。这么来看,一个月该是如何短暂?就这点眨眼即过的时间,你还要与我斗气么?”
江月初一愣,是啊,一个月后,他们就见不着了。
胸口蓦然有些发闷,他仍旧沉默,孟星舟也不再多言,进了城,路边小摊上的各种食物香喷喷、热腾腾,江月初见那油糕炸得金黄,看着脆、闻着香,不禁想买一份,递钱给摊主时,又顿了顿,“我要两份。”
油糕拿到手,把另一份递给孟星舟,孟星舟笑了笑接过,两人就此言归于好。
孟星舟活了三千多年,见多识广,他绝口不提压寨夫人的事儿,就陪江月初说些稀奇古怪的见闻,逗趣解闷。路过茶舍时,他们进去听了一通评书,走到街边拐角,看摊子上在斗鸡,还小押了一注,赢了几文钱。
到得晚上住店,默契地开了相邻的两间房。三更,江月初尚在安睡,一个黑影潜行而来,悄悄把尾巴伸进他房里,沿着地板,无声无息地向床榻上爬。
嘭的一声,孟星舟破开间隔的墙壁冲进来,拎着峨眉刺,就向那玩意儿身上戳,江月初随之警醒,拔剑斩过去,那黑黢黢的尾巴猛然收缩,孟星舟和江月初穷追不舍,追出十几里路,竟然没了踪影。
孟星舟锐利的目光四下环顾,“是一个赫赫有名的蝎子精。”
江月初不知道这蝎子精多有名,但能从他和孟星舟的合力追击下逃走,本领是真不小,如果哪天他一个人遇上,不知有几分胜算。他颇有些无奈地说:“天下精怪,未免有些太多了。”
孟星舟道:“都是冲你来的。以后再遇见什么妖怪,不必多说,直接往死里打!”
冲我来的?难怪天南海北、陆生水生的各种精怪,总能叫我碰上。
江月初疑道:“为何?我身上并无奇珍异宝,最珍贵的玲珑镜,也于他们毫无用处。”
孟星舟半眯着眼端详他,见他着实不知情,便笑吟吟道:“这都怪你呢。你一个出家人,偏偏生得这么好看,大家自然都想抢你当压寨夫人。”
江月初愕然,用力瞪他一眼,当人家妖怪都跟你一样没出息。
回到客栈,孟星舟给人赔了打破墙壁的银钱,这一晚再住店时,他只要了一间房,“以后我们同床睡,若有要紧事,也好应对。”
江月初想起那夜的情景就心惊肉跳,哪敢再跟他一起睡?他一口回绝,掏钱给自己单独开了一间,“我足以自保。”
孟星舟也不与他争执,两人分别入住。
江月初上了床,合上眼入眠,卯时再次睁眼,正想穿衣起身做早课,手往旁边一摸,触感光滑细腻又毛茸茸的,只见一只红狐卧在他床头,脑袋枕着他衣服,九条尾巴窝在他胸腹处。
他吓得不轻,急忙跃下床,“怎么是你!”
红狐懒洋洋地睁开眼皮,幻化出人形,也不和他打个招呼,打着哈欠自行离开。
又一天晚上,江月初入睡前,再三确认关好了门窗,方才躺下。躺下后也不敢掉以轻心,隔上一炷香工夫,就要检查一下狐狸精有没有趁虚而入,来来回回检查了四遍,没发现狐影儿,才松了戒备入睡。
第二天卯时,红狐又卧在他床头……
江月初气得不行,不等它幻化人形,就抱起它,向窗外扔去。不想这狐狸生了九条尾巴,一条赛一条的纤韧灵活,缠他脖子,缠得胳膊,缠他手腕,缠他腰肢,稳稳当当地挂他在身上,拆都拆不下来。
江月初:“……”
要不是打不过,真的想动手。
白天游历除妖,晚上红狐暖床,江月初无计可施,被迫认命。一来二去,睡习惯了,孟星舟不再等他入睡后搞偷袭,而是在他临睡前,就自觉地上床暖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