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再说
他抬起手,向镜头展现出了他跳伞时要拍照用的、提前在手心内写好的两个粗黑大字——“决定”。
在高空将掌心面对镜头,这是许许多多跳伞爱好者会选择的一种表达方式。
“至于为什么是决定……”
夏烧压住唇角的笑意,故意扭头往窗外望,“因为过去一年里我做了很多没做过的决定,希望在新的一年里我也能随着自己的意愿去做事。”
他想了想,自言自语似的补充:“要去做一个决定,其实是不容易的事。”
“跳伞得开始了噢。”在机舱上负责跟拍的摄影师说。
“还有,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当我们爱的人正在从事一些风险较大的活动时,除了必要的担忧,我们可以更多的去选择提醒与包容。也许是因为爱好,也许是因为不可推卸的责任……在每一次出发前,我们的爱和目光,其实能够让他们更谨慎地对待自己的生命。”
镜头里的夏烧神情真挚,目光温柔,眼神放空于蓝天,一字一句都是真正对着屏幕前的每一位观众讲的。
他这一段话讲得一时兴起、磕磕碰碰,讲得周围的人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等大家都听懂了,机舱内陆续响起了掌声。
他背后的两位随行教练又在他身后对着镜头打招呼。机上没有别的跳伞体验者。
教练提醒时间到了,于是镜头稍稍往下挪了些。
夏烧半只脚已经踏出机舱门外。
他深吸一口气。
刚踩上去半步,夏烧突然抬头朝镜头笑了一下,偏长的睫毛承载起泛泛阳光,侧脸轮廓宛如镶了金边。
“出发!”身后的教练和他一起喊。
江浪霆的心被抓紧了。
第57章 决定(二)
下一秒,狂风继续吹入机舱。
镜头切换。
夏烧已经落入高空之中,半秒不到便开始天旋地转。
他紧闭着嘴,手肘弯曲着抓住背带,像有无数声尖叫压抑在喉咙里没有喊出来。
开伞后,镜头猛烈抖动着,夏烧慌乱地朝镜头看了一眼。
江浪霆没忍住笑了笑。
他有点儿形容不出来现在的心情……
总算是能理解每次看自己比赛时的夏烧了。
难怪,他每次看夏烧的直播回放时,看这个人总和周围的人表情不一样。
看热闹看乐趣的大家永远都在为冠军欢呼、呐喊,在为比赛的精彩刺激而握紧双拳,在拿着手机拍摄下每一帧轮胎碾过赛道的火花……
但夏烧不一样,他眉心间紧拧起来的纹路总是抹不平。
他是主播,不能有太多私人感情,所以他还是拿起手机继续用一种努力压抑的平静情绪去向观众们讲述赛场的精彩纷呈。
他只是个中间的“翻译者”,不该有太多个人情绪。
江浪霆沉默着,抬眼看了看孟前泽,对方撑着手臂,也回过来目光,两个人短短交流一瞬,孟前泽最终将所有想说的话化作了叹息。
自由落体只是短暂一瞬。
空气中听不到别的声音,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画面再一切换,夏烧头顶的固定翼飞机已经再看不见。
他缓缓抬起手用掌心面对着镜头,“决定”两个粗黑大字露在了屏幕上。
手背后的夏烧像是在笑,又像是已经懵逼到呆住,眼神直愣愣地看着脚下的天空。
过了会儿,他朝镜头微笑,张开的双手像小翅膀似的挥了挥。
夏烧吸了吸鼻子。
在湛蓝天空之上,阳光和丝丝云朵好似从他指尖掠过。
江浪霆虽然会用GoPro录制自己骑行的视频,但是的确很少在网上看其他运动UP主。
他第一次感觉跳伞是一项挺神奇的运动,当人纵身一跃后,整个身体就在天地之间了。
屏幕上的夏烧努力在护目镜后睁开双眼,双臂也张开着,是正在飞翔的姿势。
空中的风吹得极大,他早上起来专门做的发型全乱了,光洁饱满的额头露出来
江浪霆想起自己每次伸手薅夏烧的刘海时总会说一句,你眉毛长这么好,遮住可惜了。夏烧会假装肘击他,一边把自己额前碎发打理好,一边冲江浪霆瞪眼,说这叫造型。
这时候vlog的BGM放了首节奏跳跃的英文歌。
江浪霆稍稍把音量开大了一些。
有教练拍的角度,能看到夏烧是笑着的,四处张望着,目光充满好奇。
色彩鲜艳的伞打开着,夏烧被伞吊着,在高空中蹬腿。
很明显,他下降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
镜头经过跳转处理,现在是夏烧的第一视角了。
画面上,整片广袤大地尽收眼底。
远处的景色渐渐缩小成个个涂满色彩的小方块,江河、山林的影子如此清晰。世界变成巨大的调色盘,靠人类肉眼只分得清浓墨与淡墨。
什么人、什么车与楼宇完全不存在了,只剩下大自然。
太阳热烈如追光灯,将他从头到脚照得发亮。
夏烧抓着绳索,像荡秋千似的在空中晃悠起来,他在跳伞运动中找到了在摩托车背上的熟悉感。这种将其他事儿通通抛在脑后的感觉让他无比放松。
他想起龙泉山的雨夜,想起家门口沿江路的每个深夜,想起那日日夜夜浮现在脑海中的可靠身影,闭了闭双眼。
夏烧不断下降着,时不时朝远处模糊的天际线看看。
可惜今天的云海不够壮观。
莫名地,他想起第一次见江浪霆时的感觉。最开始,以为这人是深海,结果现在慢慢儿变成天边一朵可以伸手触碰的云。
那人仿佛在太阳下站着了。
夏烧像想到什么,突然笑起来。
又是一阵风声响起,大地尽在他的怀抱之中。
夏烧眯着眼仰头看天,再看看脚下,对着镜头比剪刀手,再挥挥手,为自己庆祝。
即将落地,夏烧弯曲膝盖,把双腿抬起来平行于地面。
“来来来,接人!”准备在降落区域里的工作人员纷纷小跑过来。
夏烧看自己从他们头顶掠过,再下降。
一落地,等身上的装备都解除了,夏烧开始揉自己的耳朵,紧皱着眉,才回过神似的把摄像机架好,道:“哈喽……现在我的跳伞愿望已经完成了!但这会儿我耳朵特别疼,感觉要聋了。”
他又掐掐脖颈,“脖子也很不舒服,上边儿风太大了。”
同样落地的教练对他做了个“你很棒”的手势,夏烧点点头说谢谢。
小彭像夏烧是去经历了生死磨难似的冲上来,拧开矿泉水瓶盖递过去,“当事人什么感觉?”
他未出现在画面中。
“现在当事人的感觉就是,非常害怕,”夏烧停止陈述,开始自己捂着嘴在旁边笑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拿着摄像机自拍,“刚跳出去的时候我整个人就在乱转,人都傻了,完全就忘记了害怕,所有烦心事儿都忘了。”
“想去海边跳一次伞,那肯定更刺激!”微笑着,夏烧一下伸手把汗湿的发捋到头顶,“很想看看大海是不是一眼望不到边……”
他说完,朝在旁边整理东西的小彭问道:“我刚刚没有很夸张吧?没有很丑吧?”
小彭慌张的画外音传来:“没有没有!”
“你慌什么,”夏烧放松不少,“我有在空中流鼻涕吗?”
“有啊。”小彭点头。
“啊?真的吗?”夏烧一下就把嘴捂住,从镜头里能看出来耳朵全红了。
小彭:“假的!”
“你怎么这么好骗?”同行的另外一位工作人员忍不住说道。
夏烧一想到上次自己录的蹦极视频就被截了不少丑图,这次有点儿怕被截流鼻涕的表情包。而且,尽管很多人安慰他说他表情崩了也好看,夏烧还是不太忍心去看自己那一期视频。
……
一期vlog结束,江浪霆关了微博,给夏烧发了个消息问他在哪里。
这边夏烧收到消息后秒回:
——在家里等我哥。
等了半个多小时,贺情才托着一大箱要托运走的年货回家,说等会儿有快递员来取,这些东西得往北京寄。
夏烧疑惑道:“北京?”
贺情连忙点头,忙得不可开交了,“我和应与臣得一起回北京。应与臣他哥回北京好久了,问我今年在北京过年行不行。”
“又回去?”夏烧问。
“嗯,这次是去过春节了。”贺情回答。
“你爸能让你去?”夏烧早知道贺家大前年闹的那些事儿,不知道父母能不能大度到让儿子去别人家过年,“在那边过除夕?”
“嗯,他让我快滚蛋!”抬眼笑笑,贺情把手腕的衣袖捋起来看了好几次时间,有点儿着急,“对了,柳岸告诉我你得工作到大年二十九了,我给你订大年二十九的机票来北京一起过节吧?还是说你要和姨父一起过?”
“我爸……”夏烧顿了顿,“已经出去旅游了。”
贺情开始打开包检查自己的身份证带好没,“嗯?去哪儿了?”
“海南。”夏烧回答。
点点头,贺情摸摸夏烧的后脑勺,问:“那你来北京和我们一起过吧?我对象他家挺大的,住得下。等除夕夜让应与臣给你用屁股玩儿摔炮,然后我俩得一起把他送到男科医院去。”
想了想,夏烧觉得是挺好玩。
但他还是说:“干脆……哥,我就留在这儿过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