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宣蓝田
唐玉儿紧紧了怀里的手炉,望着几个正在玩耍的孩子,轻声说:“你姐夫半个多月没来过信了,这些日子我总是睡不好,夜里梦到他在跟我说话,说的什么却一句也听不清。”
跟自己的情形还挺像,唐宛宛心中不好的预感蹭蹭往上蹿,忙按了按心口压下去这阵心慌,不敢在面上带出来,还笑着安慰她:“姐姐就是自己吓自己,陛下走的时候跟我说三五个月就回来了,六月中旬走的,没准这个月底就回来了呢。”
唐玉儿避过身沾了沾眼角,“说是三五个月能回来,三个月是肯定不成的,光走个来回就得一个半月,打仗一个半月怎么能够?你姐夫跟我说约莫得五个月,到了十一月份底,北边就冷得呆不住了,咱们将士也得回来过年。”
话落她又叹了一声:“我这半月天天求神拜佛的,以前从不信这个,临时抱抱佛脚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肯定是有用的。”唐宛宛掰着指头数,“陛下走的时候,什么平安符、平安扣、护心锁、如意结、玉观音、祥云翡翠、无事牌……我就给他带了一大包呢。”
听着她数了一连串,唐玉儿笑得合不拢嘴,“怎么信这么多,跟玩似的。”
唐宛宛还振振有词:“世上那么多人都拜佛,万一佛祖没听到呢?我给陛下带那么多保平安的,总有一个会管用的。”
*
十月初二,天色灰蒙蒙的,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也就是这日,竟有三百将士从边关回来了,带回来的不是捷报,而是一口棺材。
这是刘老将军的尸身,虽天气寒冷,可回来时尸身也已发了腐,几乎瞧不出人形。护棺回来的年轻将军跪在朝堂之上,满脸愧色,“匈奴绝地反击,刘老将军带兵深入,却不幸落马,被乱马踩踏至死。”
唐宛宛看着那口棺材,整个人都在哆嗦:“陛下呢?陛下怎样了?”
那年轻将军沉声道:“末将离开时,匈奴已攻城三日,平城已有城破之兆。陛下不肯弃城,亲自带兵上战场了。”
唐宛宛眼前黑了一瞬,仿佛被人当面抡了一锤,一时竟觉天旋地转的,站都站不稳了。身边有人扶着她慢慢坐下,唐宛宛怔怔坐了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听到红素劝她:“娘娘别焦虑,陛下有真龙之气护身,肯定不会有事的。”
几个丫鬟都在劝,翻来覆去却不过这么几句话,这安慰轻飘飘的,解不了唐宛宛心中惶恐,反倒越听越烦乱。
去刘家报丧的时候,唐宛宛也跟着出宫了。瞧见这口棺材,刘家大夫人抱着棺材痛哭失声,当场就厥过去了,已经年逾古稀的老夫人只得强忍悲痛,让家丁去置办灵堂。
“刘德少将军呢?”“刘棣将军呢?”刘家几位少夫人满目惊惶地问询自己的相公。唯独唐玉儿双眼瞠得大大的,死死盯着报信的人,却抿着唇一句话不说,生怕自己这段时日心中不好的预感都在此时应验了。
可该来的信总会来的,那年轻将军跪着没起,低声说:“刘家二郎与四郎追敌而去,被匈奴人俘了,生死不知。”
二少夫人哀叫了一声,唐玉儿眼里一瞬间就蕴了泪,她踉跄着站起来,别的什么都没问,径自往后院跑去了。
“玉儿你去哪儿?”刘老夫人大惊,怕她做傻事,忙叫下人去追。
唐宛宛也跟着去了,进了屋却见她二姐翻箱倒柜地在收拾包袱。满屋的丫鬟仆妇怔怔看着,尚回不过神来。
唐宛宛跑上前一把抱住她,“二姐你要做什么呀?”
“我得去找他。”唐玉儿跟失了神似的,低声说了这么一句,她把屋子翻得乱糟糟的,打包了几件衣裳,又装了两张银票。
刘家老夫人怒道:“你一个内宅妇人怎么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去了又有什么用?四郎被匈奴俘了,难不成你还能将他救出来?”
唐玉儿扯开宛宛,屈膝在老夫人面前跪下了,她伏在地上磕了个头,含着泪说:“孙媳不孝,求老夫人放我离开。”
老夫人慢腾腾坐下,定定瞧了她一会儿,终是松了口,“边关路途遥远,你出了城知道往哪边走?路上遇着坏人该如何?你且等一日,祖母给你挑几十个得力的家丁出来护送着去。”
边关在哪儿,出了城该往哪儿走,多久能到,路上该带些什么,她通通都不知道。
唐玉儿慢腾腾坐下,轻轻拍了拍宛宛的背,明明是自己的丈夫生死不明,宛宛却哭得比她还厉害。
屋子里的下人都离开了,只剩两姐妹抱在一起哭。直到眼泪都流干了,唐玉儿盯着虚空一处怔怔出神,喃喃自语:“以前外头人都说我是有大福的,我深信不疑,要不怎么能嫁了个这么好的夫君,要不怎么能血崩还能留下这条命,世上几个女子能熬过去的?没准我去了,福气罩着他,他就能回来了……”
“上个月一直收不着信儿,我就觉得不好……宛宛,你说他给我托梦,是人还在,还是已经没了?”
唐宛宛出不了声。
唐玉儿说不下去了,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中只剩坚定。
“就算他人没了,我也得把他带回来。”
那一整日,唐宛宛全身都是冰凉的,哪怕身上穿得再厚实也没能暖回来。
她一晚上没说话,脸色白得吓人。仿佛脑子里有许多道声音在打架——陛下上战场去了?陛下怎么能亲自上战场去呢!明明先前说好是坐镇后方的,他却食言了。半个月前,平城就有城破之兆,还能守到如今么?连身经百战的刘老将军都战死沙场了……一个月只收过一回信,陛下为什么不来信?会不会是受伤了?
想得头痛欲裂,唐宛宛也不再等,当晚去了慈宁宫,一进屋便屈膝跪在了地上。
太后听明她的来意,脸色霎时大变,几乎和刘老夫人是一样的说辞:“胡闹,你去边关能有何用?淮儿和溪儿那么小,还是需要母亲照顾的年纪,如何能离得了你?且再等等,等下一封信来了再作打算。”
唐宛宛进宫以来还是头回见太后冷脸,她不知是委屈的还是急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伏在地上哽咽道:“我等不了了……再等就要疯了。”
第100章 边关
太后没松口, 太上皇沉吟片刻,应了声:“这仗兴许要打到来年春天, 人不回来, 总不能年也不过,让宛宛去跟皇儿过个年吧。”
一听要在边关过年, 太后一下就心软了。这都已经十月了, 又听说匈奴每年都是趁着年底烧杀抢掠的,年前可能真的回不来。大过年的留在边关那苦地方, 身边又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太后心口直发紧。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去就去吧。让宫人将提前置办好的新衣新帽都带上, 边关没什么好东西, 吃喝穿用也都准备上, 过年总不能含糊。淮儿和溪儿母后照顾着,你放心去吧。”
唐宛宛连连点头。
当晚唐宛宛一宿没睡,一会儿心慌意乱, 觉得自己去了也没用;隔一会儿又恨不得一下子飞到陛下身边,哪怕只看他一眼也好。
原本以为次日就离开, 可真到了眼前,唐宛宛才发现还不是想走就走那么容易。按例帝后出个宫门都得带足八百仪卫护卫,何况这回还是要去边关。就算带够了兵士, 朝中老臣也未必会同意,因为这一趟需千数兵士护送,大费周章就为圆她的思念,真敢有御史指着她鼻子骂。
唐宛宛脑子转得飞快, 掏空了自己的私房钱,次日一天以自己和刘家的名义买空了京城好几个布庄的成衣,置办了三万件棉服,由太上皇下旨令刘家将护送至边关。
带着今秋刚收下的八百车粮草、三万件棉服,万余随行护卫的将士,又有刘家几位同去的少夫人做遮掩,唐宛宛扮成刘家女眷便能混在军中。她也无须透露身份,让长乐宫的宫人管好嘴巴就行了。
朝中老臣自不会说什么,一来边关物资紧缺,粮草只能撑到十一月中旬,派兵送粮是必须的;二来刘家这上阵父子兵,刘老将军已经牺牲了,家里四个少爷跟着去,一下被匈奴俘了俩,怕是凶多吉少,家中女眷着急是人之常情,出资买棉服更是上善之举。
压根不知道皇后娘娘也跟着去了。
为了弄这批棉服,耽搁了两日才能上路,临走前一晚唐宛宛抱着馒头和花卷舍不得撒手。他俩平时都会早早睡下,这一晚却不知怎的就是哄不睡,好像知道她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