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宣蓝田
“竹某别的不敢说,只担保一点,今后天下各地的晋商会馆都可为您开门。若有幸成了事,另有重金酬谢。”
唐宛宛真是哭笑不得,心说这竹家少主说话做事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要是别人兴许会一口应承下来。可他实在是找错了人啊,陛下哪里是做生意的富商,明明是假扮的啊……
晏回沉默了一会儿,静静凝视他半晌,跟一旁的道己说:“取我的名帖来。”
竹如晦心中一喜,看样子自己的猜测挺准,这家还真是做茶马生意的。昨日傍晚他瞧见这家商队便有心结识,毕竟晏回一家子看着就气度不凡——出门跑商还带着夫人丫鬟,各个养尊处优,怎么看也不像是走南闯北的商人;可再看那镖师,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找的,比他们雇的这群江湖人还要内劲深厚。
竹家的仆从有心探问,这群镖师的嘴巴却各个比蚌壳还严实,连姓什么、哪里人氏、做什么生意都一个字不说。这要是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那种人,竹如晦也不会上前自讨没趣,偏偏人家各个心平气和,不是瞧不起他们的那种趾高气昂的样子。
竹如晦越是问不着,心越痒痒,今早听说这家商队要上路,本来只想下楼来打个招呼,到了大堂却见候在门前的镖师骑着的都是毛色油亮的大宛马。大宛马是西边的名马,中原普通人家是买不着的,他心中一动,立马有了眉目,这才有此一问。
道己将晏回的名帖取了来,这名帖是有身份的人才有的,上面会写有一个人的姓名与职衔,有的还会写上住址。出门在外戴在身上,若是结识了新朋友便给人家一张,也好将来联络。
晏回这名帖却不一样,上头写着“严缜之”两字,笔力遒劲,另盖着一枚私印,别的什么都没写。这张名帖以云锦为褙,背面绣的花纹十分复杂,竹如晦知道越是身份贵重的人越怕名帖被人伪造,做得越是复杂。他仔细瞧了瞧这张名帖,光是这手字就是一般人学不来的。
——严家?京城哪家富商姓严呢?
竹如晦正这么想着,却听到这严老爷跟他说:“你拿着这名帖,去陇右道的任何一处严家票号,把所求之事告诉他便是了,自有人与你交涉。”
一听这“严家”,竹如晦肃然起敬,满目激动地问:“您是天下仁商之首——严家的人?”
晏回笑了笑,没有答。
说起这严家,也算是盛朝一大传奇,因为他们将钱庄票号开遍了天下,除了京城以外的任何一个镇县都能看到他家的票号。
按理说票号利薄,一百两银放出去,一年也不过那么一两利。做生意的哪有脑子蠢的?严家生意做得这么大,早该做些别的营生才对,他家却只做票号。谁也不知道这么多钱从哪儿来,连严家家主是谁,在哪儿起的家都不知道,好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唐宛宛压根没有听过什么严家票号,却也不明觉厉。待侍卫套好了马车,她跟竹家少爷告了别,跟着陛下上车走了。
竹如晦怔怔望着两人的背影,等到车马行远了他这才回神,立马解下自己的荷包把里头的安神香料倒出来,小心翼翼地将这张薄薄的名帖放进去。
身边跟着他的老头是竹家的二掌柜,也是一脸震惊之色,喃喃道:“还是少主有远见,咱们这回是碰着贵人了。”
上了车的唐宛宛忙把心中疑问问出口:“陛下,为什么你给自己起了个名叫严缜之啊?”
晏回答:“严与晏字同音,缜之是朕的字。”他一出生就被喊太子,连真名都没多少人知道,更别说是表字了。
唐宛宛在手心把这三个字写了一遍,认真记下了,又问:“那他为什么说严家是天下仁商之首?”
晏回笑笑:“民间的私人票号重利,百姓存钱利薄,可贷钱时利息却高得很,有时甚至高达十之一二,实在可恶;而国库存银数十亿两,放着也无甚大用,不如在各州县开两家票号,也不需多,有个几万两银就足够周转。民间票号想要继续做生意,也得跟着把利降下来。”
车外骑马跟着的江致拱了拱手,笑说:“陛下仁慈。”
*
马车又行一日,傍晚时分到了另一个城镇,走在官道之上都能听到来往的人声。唐宛宛掀起车帘探了个脑袋出去,一眼望到了城门,还没等她看清城门上的字,便见前头的镖头打马一转,转向了另一条小路。
她诧异地扭回头,晏回能猜到她心中所想,意味深长地瞅了她一眼,说:“今晚不进城,咱们去行宫住一晚。”
又行了两刻钟便到了行宫。这个行宫名为“安泰宫”,比唐宛宛的长乐宫还要大,却远没有宫里那样的一步一景,而是规规矩矩的青石板,红廊柱,白墙灰瓦,看上去十分朴素。除了游廊建在湖水上这一点还算新奇,再没什么可说道的了。
本以为行宫之中只有一群负责洒扫的仆从,谁知里头还住着不少人,有那一身儒袍的老叟,也有背着双剑的女侠,还看见老和尚带着一群小和尚,纷纷跪地请了安。
这些人并非是常住在这儿的,只是过路而已。因为帝王三五年才出京游玩一趟,光是京城周边千里内就有十几处行宫,都弃之不用实在可惜。所以下令回京述职的官员,以及有朝廷赐下名帖的名僧仁侠、诗画书法大家等等云游至此都可以去到偏殿歇歇脚,也算是物尽其用。
这两日舟车劳顿,路上都没吃点什么好的,野味和鱼汤吃一回两回是吃新鲜,吃了多了就有些腻味了。这会儿御厨有了食材,都卯足了劲做了一桌好菜。
唐宛宛吃得肚子溜圆,绕着行宫溜达了一圈消了消食,回来洗漱之后就要睡觉了。
晏回晚上睡觉一向是合衣睡下的,这会儿却坐在床边开始宽衣解带了。唐宛宛眼睁睁看着他把外衫和中衣脱了,又把外裤也脱了,心知陛下又不正经了,一定是又想做那事了。
她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平展展躺好,像一条主动跳上砧板的鱼。晏回被逗乐了,揶揄道:“这回怎么这么主动了?”
“反正都是一样的结果。前两天晚上都是进城住客栈的,今天陛下过城而不入,反而来了城郊的行宫。”唐宛宛幽怨地瞅他一眼:“陛下是专门来找行宫的吧?”
晏回解扣子的手顿了顿,十分诧异她的榆木脑袋居然能转过这个弯来,笑得开怀极了:“客栈不方便,就每三日到行宫一歇,朕都记着呢。”
唐宛宛心说:陛下实在是计虑周详算无遗策,今日到得不早不晚,赶到行宫正好是晚饭的点儿,吃完晚饭还能做这事。
……
半个时辰之后,唐宛宛瘫在浴桶里不想动弹。每回完事她总要这样瘫小半个时辰,从头到脚都发软,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晏回还得把她从水里捞出来,擦干以后拿被子裹好,又递了一杯茶到她眼跟前,微笑说:“叫人煮好的阿胶红枣茶,滋阴补肾养血安神,再好不过了。”
以前都没有这杯“事后茶”的,唐宛宛懵了一瞬,接过来慢吞吞喝了两口,忽然顿住了,满目悲愤地问:“这阿胶是竹家少爷送的,我本来没打算收人家东西的,陛下开口让我收下的时候是不是就想到这一茬了?”
晏回这辈子笑得没这么爽过。
*
离京第四日,下午时就行到了镇安县,比晏回原先计划的要快上一日,只因这一路上唐宛宛都乖得很。晏回本以为她看到新奇的东西会央着他去逛个街,听到哪里有好玩的会折个路什么的。谁知宛宛什么要求都没提,一路顺顺当当的到了镇安县。
镇安县是一个大县,足有四五万人,此地人杰物灵,本是个好地方。只是因为官道修在它东边的山阳县,南来北往的客商都去山阳了,镇安县不常有外人来。
也正因如此,晏回一行人为掩人耳目,是分批进的城,五十多个伪装成镖师的侍卫和二百多羽林卫提前进了城部署,留在身边的就只剩下武功最好的四五名暗卫、金吾卫提举贺知舟、关婕妤、潜渊阁的两位新臣和三四个丫鬟了。进城之后也没有忙着恢复身份,而是带着一行人住到了严家商号的地方,另叫人去暗中去联络那半月前就到此查案的钦差。
镇安县街上的商肆都不大,门面也普通,都是前店后屋的格局,也不像京城的大街那样秩序井然。好些家柜上都没有人坐堂,得扯着嗓子吆喝一声才能看到掌柜从后院拐出来。
正是半下午,一排小食肆都冷冷清清的,店门外的招牌上写的是当家菜,那字歪七扭八,还尽是错别字。
晏回一家都不想进去,耐不住唐宛宛兴致高,他只好挑了一家价钱最贵的,正要抬脚往里走,唐宛宛却指着对街的一家说:“老爷,咱们去那家吧。那家的招牌上写着三四十样菜,而且老爷注意到没有?只有他家的桌椅摆到了街上,这说明来吃饭的人多,店里都坐不下,只能往大街上坐,这肯定是有口碑的老店了。”
她说得头头是道的,一看就是常在市井吃路边摊的老饕。一行人正要进去,却听身后一身吆喝:“客官里边儿请!”
唐宛宛闻声扭头,只见有个面庞黝黑的年轻小伙扛着一袋面进来了,忙给人家让开道,这才跟在后边进去。
这小伙进门后放下肩上的面,跑到柜台前喊了一声“掌柜”,眉飞色舞地说:“那皇陵之事又有了新进展,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