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捂脸大笑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随着这句偈颂,魏阳踏前一步,正正迎上那道黑影,一道白光从佛珠上腾起,撞在了黑影之上。像是被什么烫到了,那黑影发出一声鬼嚎翻滚着向后退去。
张修齐眼神一闪,不再犹豫,纵身从书房的窗口跳了下去。魏阳却站定脚步,冲着黑影想要突围的方向再次挡去。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黑影狠狠撞在了白光之上,魏阳只觉胸口一阵翻腾,手中捏着的木珠嘎巴一声炸碎开来,刺得掌心生痛,然而他脚下依旧站得很稳。九珠佛珠,只碎了一颗,他还有八颗!
偈颂再起。“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每一句都是一次猛烈碰撞,那黑影冲的越发紧了,铺天盖地如同潮水,淹没了魏阳的口鼻,满耳都是嗡鸣,满身都是腥臭,然而他一步都没有退,牢牢守护着身后的阳燧镜,手中佛珠发出噼啪脆响,如同被利剑斩劈,刺破了掌心。一口血再也控制不住,溢出喉头,他轻咳两声,不理那嘀嗒落下的血珠,说出最后那句偈语。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庭院之中,传来一声犹若龙吟的狂啸,随着这声音,大地似乎都颤动起来,笼罩在小院外的那层薄雾散去,遥远的山峦之上,一道白影冲天而起。
书房里,那黑影像是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竟然不再冲向魏阳,反而身形一转,向那尊文殊铁佛冲去。魏阳的反应从来没有这么快过,染着鲜血的佛珠从他手中抛了出去。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佛珠落在了黑影上方,那本该是一道影子才对,如今却像什么真实存在的东西,挡住了佛珠,也被珠中禅运紧紧束缚,一声难以形容的鬼哭声撕裂了夜空,魏阳再也站立不稳,脚下一软,跌坐在地。然而窗外的天空中,有星亮起。
北斗九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在这七星之下,还有洞明、隐元二星,只是后来“七现二隐”,世人能看到的仅剩北斗七星,然而真正的龙虎山天星大阵,唤醒的并非七星,而是九星。
开阳星畔,辅星出,洞明如炬;摇光星侧,弼星显,隐元归天。北斗九星,辅、弼为贵,主气运,生造化,相传所见之人皆能大富大贵,然而此刻,那两颗星就如同被点亮了一般,闪烁出更胜北极星的光彩,一道若有实质的银光从天顶挥泄而下,直直投入小院之中。
窗台上,那盏无人问津的阳燧镜亮了,随着它的光芒,魏阳身旁被鲜血浸染的铜镜也绽出光华,一道雪亮光柱投向那尊铁佛,几乎肉眼可见的,铁佛身上泛起金光,黢黑的锈铁之上似乎生出鎏金,一点点裹住了佛像周身,菩萨眼底那抹血色就像见到了真阳的薄霜,瞬间被金光抹去,然而文殊宝像不再平静安详,两道裂纹从佛目中绽开,如同金刚张目,露出威赫杀气。
那黑影翻腾了起来,如同一条被踩到了尾巴的毒蛇,嘶嘶吐信,挣扎不休,然而铁佛就像真正的黑洞,隔绝了一切光热,拥有无穷力量,毫不留情的张开了大口,把那凶鬼吸入腹内。啪的一声,套在鬼身上的佛珠串碎成了几段,那鬼物猛然一挣,竟也断成了两节,其中大半被铁佛吞噬,而那小半只是颤抖一下,就猛然朝魏阳冲去!
佛珠上沾着血,而血就是鬼影的夺舍依托,就算冲不出这个房间,它依旧能夺下一人的身躯!然而出人意料的,有样东西却拦在了鬼影之前,那是块玉,死玉,放在玉厂里都只能当做最差的下脚料用,然而在道家法术中,它却是不可或缺的真正法器,随着一句咒法,那小半鬼影嗖的一声没入死玉之中,如同被铁佛吞噬的后半截一样,湮灭不见。
那块玉在魏阳眼前轻轻一停,便跌落在地。魏阳没有看那玉,而是扭头看向了门外,只见一个男人站在那里,鲜血劈面,衣衫褴褛,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才走到他面前,而非仅仅在院中走上一遭。不过小神棍不觉得奇怪,他能想象逆转劫龙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只是他没想到,居然连再用一次符玉的机会都没给出,小天师就这么冲了回来。
好吧,这次不是鼻子流血,该吐血了。魏阳用手背蹭了蹭嘴角,露出个笑容:“齐哥,脚软了,拉我一把……”
张修齐迈开了脚步,没有看架上闪烁着的鎏金佛像,也没有看地上颤抖不休的晦暗死玉,他只是走到了魏阳面前,单膝跪地,伸出双手紧紧拥住了他。
“阳阳。”
第49章 来历
这个拥抱来的突兀,然而更让魏阳吃惊的则是那声呼唤,自从爷爷过世后,就没人这么喊他了。这本该是个让人窘迫,至少也要小小尴尬一下的事情,然而魏阳只是身形微僵,就紧紧抱了回去,因为呼唤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颤抖,因为拥着他的肩膀温暖有力,就像一个人对待他最挚爱的珍宝。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对他了。
体温的交错只是一瞬,掌心传来的刺痛就拉回了神智,魏阳不像那个没了七情六欲只剩本能的小天师,马上惊觉这个拥抱有些过了火,费尽所有气力,他勉强控制住自己,把头从那温暖的肩窝里挪了出来,笑着拍了拍张修齐的肩膀:“齐哥,看我这次干得不错吧?”
如果换个人,也许能看的出小神棍笑容里的勉强,但是张修齐不是别人,他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了魏阳一遍,点了点头。刚刚在他脑海中闪动的东西如同关闭了电源,再次黯淡下来,唯有一样没有褪去颜色,一个男孩坐在阴暗的院中,两眼圆睁,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而那身影,正与面前这个男人融合……张修齐用力的握紧了魏阳的手,再次喊了声:“阳阳。”
他说过,会保护他,不让他被妖怪伤害。
看着小天师认认真真再次叫出自己的小名,魏阳就算脸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了,轻咳一声:“齐哥,那妖物已经被灭了吗?”
那阵古怪的情绪波动过去后,魏阳总算回过了神,刚才电影特效一样的恐怖场面他还没忘呢,如今身边的阳燧镜依旧发着光,牢牢罩在铁佛之上,然而佛像周身的金光却开始消退,像是因为吞没那道黑影费尽了所有力气,重新归于黝暗的乌铁色泽,甚至连佛身上的斑驳锈痕都更深了些。地上掉落的那枚死玉也不再动弹了,安静的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魏阳当然不敢碰那玩意,张修齐却直接俯身捡起死玉,摇了摇头:“没有杀灭,镇压。”
“可是铁佛都成这样了,能镇得住吗?”魏阳不由脊背发凉,这么大的阵仗依旧只是镇压?
“能。”张修齐站起了身,冲魏阳伸出手。
刚才还是他让小天师拉自己一把的,然而现在魏阳却有了些莫名的闪躲,一撑地板直接从爬了起来,还挺刻意的甩了甩手:“这手受伤了。”
这话还真不是托辞,刚刚持着念珠的左手被佛珠掉落的木屑划伤,颇有些血肉模糊,张修齐闻言看了过去,眉头一皱,魏阳赶紧解释道:“都是些皮肉伤,要不咱们先去隔壁看看?不知痴智大师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虽然有转移话题之嫌,但是此刻隔壁客厅确实也安静了下来,不像刚才那样梵音缭绕,只要这边控制住了凶煞,汪铭体内的邪气应该也翻不出花来,不过事无绝对,原本计划的那么好不还闹出了幺蛾子,过去看看也好。对于这个建议,张修齐并没拒绝,紧紧跟在魏阳身侧,两人走出书房,朝对面客厅走去。
穿过走廊,只是来到客厅门口,魏阳就忍不住啧了一声,这边的遭灾程度可一点也不逊于书房,开元钱布置的大阵已经毁去一半,赤硝溅的遍地都是,插在汪铭七关里的银针更是嘣飞大半,除了手脚锁着的洪武七煞阵,身边已经没有防护措施了,看来刚刚形势比他们预料的还要紧迫几分。
痴智大师此时正背对大门盘膝坐在汪铭身边,也不敲木鱼了,反而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不停发抖,魏阳忍不住踏前一步,想要看看情况,却被张修齐伸手拦下,冲他摇了摇头。
心头不由一紧,魏阳刚想发问,客厅里就传来了另一个声音,音量不大,像是个醉汉在嘟哝低语,口齿不清还喋喋不休,也听不出是哪里的方言,只是一长串话完全没有停顿,还穿插着一些像是咳嗽和尖笑混杂的声音,根本不像是正常人能够发出的。
魏阳定睛一看,才发现说话之人居然是大阵中央还在微微颤抖的汪铭,他口中的氧气罩不知飞到了哪里,此刻双眼翻白,嘴唇也没怎么动弹,偏偏那声音毫不停歇,还越来越大,有了点发狂的意思。坐在他身边的痴智和尚也开口了,干哑的梵唱从口中飘出,只是语速比诵经要快上两倍,带着股让人心焦的烦躁。
在这片鬼灵肆虐的狼藉中,两道同样诡异的声音交缠到了一起,简直让人毛骨悚然,然而魏阳只是愣了一下,就想起之前老和尚说过的“葬咒”,难不成这是他在用鬼话跟那邪祟交谈?
顿时大气也不敢喘,魏阳悄无声息的退后一步,不论老和尚在问什么,显然都是彻底铲除这邪物的关键所在,他可不敢在这时冒然打搅。然而张修齐却拉住了他的手,微微皱眉,像是怕他逃掉一样。魏阳顿时露出苦笑,怎么杀个猛鬼还有这样的附加作用,难不成自己刚才真的快挂了,才害齐哥如此担心?
然而牵着他的那只手又是如此用力,连腕骨都有些隐隐生痛,魏阳觉得刚刚压下去的那点古怪又飘上来了,让他心跳加速、口干舌燥,连额头上都见了汗,恨不得直接把手甩开,逃出两步。然而进退不得的僵持了半分钟,他终于还是放松了肩膀,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这可是齐哥,自己到底在紧张个什么……
定了定神,魏阳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大阵中央,汪铭说话的语速越发快了,老和尚的抖动倒是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在又一声尖笑中彻底停下,他抬起右手在汪铭额头上画了个符号,把一块东西塞在了他嘴里,同时用掌心在那符上一拍,汪铭两眼一翻,一股白沫从口中溢出,不再动弹了。
长长吁了口气,痴智大师费力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本来就不怎么高大的身躯显得更为佝偻,脸上也多出好几道皱纹,就跟老了十岁似得。像是知道早就有人等在了门口,他冲两人轻轻颔首:“多亏魏施主的木鱼和张先生逆转劫龙天星阵,才让老衲护住了汪施主。隔壁现在如何了?”
“天星镇压。”张修齐答的十分简练。痴智却像猜到这答案一样,又叹了口气:“几百年后还如此可怖,难怪当年密教之人选此法镇压。”
魏阳可有些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大师,你刚才是不是用葬咒审那个妖孽了?知道他的来历了吗?”
痴智大师苦笑一声:“哪里是妖孽,此鬼原本乃是萨迦派内的一位法王。”
这答案可是远远超乎了魏阳的想象:“法王?怎么会把法王的魂魄封到铁佛里,他们不是讲究转世投胎的吗?”
痴智摇了摇头:“法王乃是朝廷册封,活佛才有转世之说,这位被封印的鬼物就是元顺帝亲自册封的法王,也是授他大喜乐禅之人。”
听到大喜乐禅几字,魏阳心里咯噔一下,在历史上是有这个传闻,元顺帝受权臣哈麻诱惑,跟番僧修行淫法,祸乱宫闱,还创出什么“十六天魔舞”,专门采阴补阳妄想成佛,也正因为他的荒淫无度,元末起义才告成功,让朱元璋坐了天下。然而这里面授法的竟然不是普通番僧,而是真正的法王,让人如何不惊。
像是猜到了魏阳吃惊的原因,痴智轻轻叹了口气:“这事怕也是萨迦派内的不传之秘,当年授法之人的确乃是一位法王,名唤臧钦刺巴普,乃是首任帝师八思巴的后人,只是由于血脉遥远,在萨迦派内名声不显,也未曾习得真正传承。此人心有不甘,便利用哈麻接近了元顺帝,成功当上了帝师,并把藏教密法传授给了顺帝。只是顺帝并不知晓,大喜乐禅非但有双修成佛的功法,更有汲取世间丧乱之力,以天下为鼎的法度。”
“天下为鼎”这四个字可太重了,魏阳张了张嘴,只觉得喉中干涸异常,这尼玛不是传说中的妲己灭殷纣的法子吗?到底要疯到何种地步才会倾覆一朝社稷,祸乱千万百姓,只为了自己修炼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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