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荼
半个晚上,他都在想许松延说的话。
他为什么不愿意成为Alpha?
在同龄人们陆续开始分化的年龄里,他就开始厌恶“性征”这个词。更确切地说,他厌恶自己身上分化的性征——如果他分化成的是Omega,那么他不愿意成为的就会是Omega。
他不愿意成为的,是真实的自己。
乍一想到这,江廖音觉得很荒谬。
他向来是随心所欲的,任谁看都没有比他更符合“做自己”的人了。
他独来独往,不愿意融入这个被性征划分的世界。与所有人都隔着一层画框般的距离,即使近在眼前,依旧让人觉得不可捉摸。他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流转于世界的各个角落,却始终无法在任何地方产生归属感,找不到可以长久栖息之地。
直到季韶出现。
他四处游历,并不是因为特立独行,藐视束缚与陈规,只是因为没有可以安心停驻下来的家。可跟季韶住在一起的时光里,他再也没有独自去过任何地方,每天忙完了自己的事就心急火燎地想要回去。
他人缘差,目中无人的样子令人心生畏惧,其实只是因为不擅长与人相处,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却被季韶堂堂正正地护着,代他与位高权重的长辈分庭抗礼。
他口口声声厌恶拘束,不自由毋宁死。可心里感受过的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季韶缠着他,制造甜蜜的亲吻,分享温暖的拥抱。哪怕什么都不干,他也恨不得自己就这么被心爱的人拴在身边,永远待在一起。
他逐渐开始发觉了。
他并不是原本自以为的那个“江廖音”。那个江廖音是用来示众的,用来欺骗别人,逃避责任。用来在他还没准备好接受这个世界的时候,能有个含糊的借口给自己制造安全的一隅,心安理得地放逐自己。
只是欺骗别人的时间太久,差点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直到季韶出现。
他终于明白,原来他的归属感不是在某个地方,而是在这个人的身上。他在季韶面前,从来都不是那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他只是江廖音。一个不野也不酷的Alpha,却是一个足够真实的自己。
因为有季韶,他才拥有足够的信心打破隐藏和伪装,去接受原本的自己。连同“Alpha”这个词背后牵连而出的庞大的世界碎片,连同纷至沓来的权责和义务,以及尚未可知的一切——统统都接受。
这是他原本就应该担当的一切。只是他太懦弱,一直假装看不见。直到心爱的人来到身边,给了他融入这个世界的勇气。
他本应该早一点明白的。
江廖音难过地想,或许在季韶问他“有没有想过当Alpha”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他是个懦弱怕事的胆小鬼了。或许也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才没有足够的信心,无法再将这份感情坚持下去。
他很想立刻当面告诉季韶自己可以做到。他不是只能给他幼稚的看不到未来的爱,他会努力克服所有困难,成为强大的Alpha,替他撑起一切,让他可以毫无顾虑地信任依靠。
可是他都不愿意见他一面。
江廖音双手插在口袋里,闷头往前走。手指碰到随身携带的药包,毫不犹豫地拎出来全部丢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匆匆瞥过去一眼,就觉得这路边的垃圾桶怎么古色古香的有点眼熟。
再抬头时,济园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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怂归怂。
江廖音挪不动脚了,可心里还扎着季韶不要他的话。就坐在大门口的石阶上喂蚊子,半天没敢敲门。
老佟在门口监控里盯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出来,把大门猛地一推,没好气道,“你到底进不进来?”
江廖音没有一点防备,差点被他掀下去。
回头看到他,表情怔忪,心里却豁然燃起些希望,“我能进么?他在这里?”
“……他不在这儿。”
老佟望着他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不知怎么心里有些不忍,“虽然我看着你闹心,但小韶老早就交代过了。你可以进来。”
“他……说什么?”
“他说不论什么时候,要是你来,尽管住,当自己家。”
江廖音眼底的光摇曳忽闪,又被夜里凉风吹熄。
半晌,转过头才小声说,“他是个骗子。”
一个坏人,一个骗子,倒是还挺般配。
老佟忍住想踢他一脚的冲动,粗着嗓门道,“那就不要信他说的谎话!年轻人,用心分辨什么是应该相信的。”
现在的小年轻,怎么谈个恋爱都神神叨叨,光是分两头自个儿瞎想那什么时候才能成事。
老佟看了眼天色,最后丢下一句,“小韶跟他弟弟去浦元那边了”,咣地又把门关上,深藏功与名。
“……”
江廖音坐在原地扒了扒头发,突然豁然地笑出声来,双手放在嘴边深吸一口气,提着嗓子喊,“谢谢您啊佟叔!”
“回头喜酒请您坐第一桌!”
院里传来中气十足的回喊,“赶紧滚蛋!”
江廖音转头就跑,想拦车去浦元时突然接到了程沛奇的电话。
这很稀罕。江廖音心想或许是隔三差五就送他小几十万的实验材料起了作用,不过那本来是用来贿赂他打听季韶的发情期的,“有事?”
“有事。”
程沛奇言简意赅道,“我刚刚发现了季先生的手术意向书。还有全部意外免责的文件,都已经签好了。”
“手术的日期挺近的。所以我想着……你知道这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