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荼
江廖音点头:“睡得不好?”
“我认床。”
季韶掀开被子,双手捂着脸暴力揉了几下,才觉得清醒不少,“什么时候了?”
“还早。回来也就半个小时。”
江廖音打开壁灯,房间顿时亮堂起来,“要不要给你做点宵夜?”
美食节摊上卖的都是小吃,没有吃主食按说是吃不饱的。
“我不饿。”
或许是食量下降,季韶觉得胃里已经被填得满满当当,“你想吃东西吗?我可以陪着你吃。”
“那倒不用。”
江廖音说,“我也不饿。你没休息好,回去接着睡。”
“真的不用?”
“真不用。”
“那我走了?”
“……送你到门口吧。”
就这两步路。江廖音跟他一起往外走,靠在门边看他按对面的密码锁。一模一样的数字,一声声响。
直到季韶说了晚安,进去把门带上。他才转身回去。开火坐锅,给自己煮了碗面吃。
陪着逛了一晚上没怎么吃东西,早都饿惨了。
**
初听许松延说戒断反应会放大心里的负面情绪时,季韶未理解其中的深意。只觉自己吃得好睡得足,不会有什么负面情绪。
直到越来越频繁地梦见学校门口那条让他迷失了方向的道路,越来越深地陷入女人哀切的痛哭,才不得不承认,有些负面情绪并不会受外界条件影响而消失,是从心底散发的。
大概他的心里就刻着个大写的丧。
他的睡眠时间很长,但质量却非常差。眼看这人越睡越没精神,江廖音主动问他想不想出去走一走。
季韶恹恹地拒绝了,窝在家里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数着日子等回实验室的那天。
回实验室的那天,江廖音驱车送他。
他们出发的有点早。半路上驶过一只路牌,见他难得没打瞌睡,江廖音指了指牌上的地名随口说,“我小时候就在那长大的。”
季韶一惊,回过神来往后看时,路牌已经被抛得老远,“你出生的地方?”
“嗯,过去也就一个小时吧。你想去看看吗?”
传言中,江廖音是出生在千里之外的小山坳里。江父为了寻回他不辞劳苦,又克服了现任夫人的阻挠,才令江廖音过上了与原本处境天壤之别的生活。可谓情深义重。
可是这里跟容城才离了几十公里。连他十分之一的深情都没有达到。
江廖音说,“江董这人,真有意思。”
世人皆知他与所爱相隔山高路远,不惜代价寻回两人唯一的子嗣抚养,对其诸多溺爱。
却不知其只是个胆小鬼。一早就知道孩子的存在,却冷眼看了那么多年,等江子翼母亲家族式微后有了足够的把握,才敢将他接回来,为的是成全自己的名声。
或许也是想将孩子的母亲一并接回来的。但那个薄命的女人,没能等到他迟来的补偿。
江廖音临时改道,把车开到了山脚下的一片空地。带季韶下车走了一段,去看廖翘的墓,简单介绍,“这是我妈。”
原始的土葬,藏在一片树林里,靠近山脉和溪流。墓碑是深埋在土里的石料,模样粗糙,上面只简单地刻着四个字,“廖翘之墓。”
她死于难产,未婚生子的身份不允许她跟镇上其他亲戚葬在一起。只能独自躺在这野地里。
季韶乍一得知这被隐藏多年的真实,心中震动,久久未曾平息,“江……董,知道这些吗?”
“他当然知道。”
江廖音说,“他一直都知道。”
“我小时候老爱跟街上的孩子打架,不知道为什么就打起来了,不过每次我都能打赢。然后就听见输的小孩被家长安慰,说廖音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让着他点就当是可怜他了。”
“有一回我听得恼火。说我没爹没妈,难道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旁边突然有人问我,那你/妈在哪儿。”
“我说她已经死了。那人又问我,想不想见我爸。”
“我说不想。我妈至少给我留了个墓,让我能有地方去看她。我爸屁都没给我留一个,我见他干什么。”
江廖音笑了笑,“那是我第一次见江董的秘书。他说你等再过一年。一年后,你就能离开这里,想要什么你爸都有。”
后来正式有了爸,他跟江董说过最多的话果然就是“我想要。”
再后来他不说了,因为江董知道了他安分回家的意图,开始主动问他“你想不想要。”
但江廖音从来没觉得自己受到了怎样的宠爱。
江董并不真的关心这个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想做什么事。他只是需要一个工具,一个媒介,在这个儿子提要求的时候给予满足,听到周围的人感慨他是个好父亲,心里的负罪感就会减轻一点。
“这样他收获了心理安慰,我得到了想要的。算是各取所需。”
江廖音蹲在地上,把墓碑前丛生的杂草一根根拔掉,慢悠悠道,“我没什么宏伟志向。对继承家业不感兴趣,为母报仇什么的就更没意思——严格说我妈还是因为生我才没的呢。索性在江家捞点好处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