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锦重
夏安开口道:“我想来看看有什么吃的没,没吃的有口干净的水喝也成。”
“怎么,拍花子连口饭也不让你们吃么?”
郑大有些看不过阿福的态度,插嘴道:“拍花子都是拐小孩子的,夏安都是大人了,人贩子能舍得花钱给他们买吃的么,你这里到底有没有吃的?”
“没有,水也没有,你去挑啊,挑回来我就煮。”阿福成心为难郑大,后者咬咬牙拿起挑水扁担要出门,夏安忙拦了。
“我去吧,反正我也要去找找荒地上的井,水也是我要喝的,就不麻烦郑哥了。”夏安抢过扁担,学样子放在肩上,一颤一颤的,还挺好玩。出门那一刻,听到背后阿福的冷笑:“哼,郑哥。”
出院门直走,左拐,再直走。夏安走的有些晕乎了,他觉得自己是走对了的,可是为什么总也找不到有井的荒地呢,现在四周都是齐整的阁楼院子,不但齐整,还繁华,自己住的那破院子跟这里触目所及的一切都是没法子比的。
荒地,井。夏安抱着扁担四处晃,打不到水也没关系,至少能回去也行。
咦,有河。是那条不能碰的河吧。累极了的夏安抱着扁担坐在河边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发呆。
突然他的脑袋上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回头,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臻首峨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彩衣高鬓,丰姿华然。
夏安忙起身,一躬到底:“姑娘可是要吩咐奴才做什么么?”在韩管事面前,夏安注意到郑大没自称“奴才”,也就跟着说“我”了,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奴才”“奴才”的叫吧。但看这位姑娘衣衫华贵,夏安需要谨慎言行。
“你是哪个院子里头的,怎么穿的这么破?”那姑娘绕着夏安转圈子,掩着帕子嘻嘻的笑。
哪个院子?夏安还真没注意自己住的破院子的门上是否有门匾。“回姑娘,奴才今日才入府,还不知道自己住的院子叫什么。”
“还真是个呆子。”那姑娘冲着假山上头的亭子招手,说话的声音尖细,音量很大,震得夏安耳朵疼,明显不是对他说的。
夏安顺着望过去,亭子里站着一个人,因为正对着阳光,夏安看到的不过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影罢了。
夏安不敢反驳那姑娘所说的话,尽管他真的不是呆子。
“嘿,呆子,你坐在这里抱着根棍子做什么?”
“回姑娘的话,奴才是出门挑水,但是没找到井,有些累了,过来这里歇歇脚。若是碍了姑娘的事,奴才马上就走。”
“哈哈,不但呆还傻。”那姑娘性子活泼,指着夏安捂着肚子笑。夏安被笑的有些恼,抱着扁担行了一礼便要离开。
“诶,别走啊。”那姑娘扯住夏安的衣袖,指着清澈河流说道:“这水不是挺干净的么,你可以从这里挑水回去啊。”
“多谢姑娘好意,奴才身份低微,这水怕是动不得,奴才告退。”
“没关系,我帮你挑。”那姑娘趁着夏安一晃神没防备,抢了夏安的水桶扔进河中,灌了一桶水,使劲一提没提起,反而自己差点掉到河里去,夏安赶紧拽住她,把水桶里的水又倒了回去。
那姑娘恼怒:“你干什么,我好不容易打了一桶?”
“对不住,奴才不敢用这里的水,奴才去前面瞧瞧,告退了。”夏安转身要走,姑娘要拦,两人争执时,突然过来两个身穿黄绸的侍卫,走近二话不说,竟抓起那姑娘一把丢进河里。
夏安吓了一大跳,两个侍卫站在一边看着那姑娘费力的游回来,竟出手按住姑娘的头,想要溺死河中之人。
夏安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可是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少女在自己的面前走向死亡。
他跑过去想扯开两个侍卫,奈何年纪小力气也不大,一个侍卫继续摁那姑娘的头,另一个侍卫回身一脚将他踹在地上。小腹剧疼,他痛苦的弓起身子。侍卫不依不饶,又狠狠踢过来。
直到另一个侍卫办完事过来说道:“好了,王爷没说都杀死,咱们还是积点阴德吧,死后入地狱也好少下几次油锅。”
“我没想打死他,是想给他长长教训,清闲王府也是能多管闲事的地方,也不看看自己的干瘦样。”打人的侍卫停手,不满的哼哼。
“王爷一向是通杀,怎么这次还留一个?”
“哈哈,想必是王爷看这小子抱着扁担的样子太傻,想留着取乐呢。”
“可惜这齐家三小姐了,进府才一天,也得王爷喜欢,怎么就觉得这小子好玩,跟王爷说要下来看看,碰了河水,犯了王爷的忌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怪可惜的。”
“也没见你下手时有多可惜。”
“哈哈,在我手里折的人多了去了,这双血手啊,早就不听我脑子指挥喽。”
两人声音渐渐远去,夏安蜷在地上,身子抖个不停。都说深府侯院是吃人的地方,这王府又岂止是吃人。
上一刻还宠爱说笑,下一刻就能绝情夺命。清闲王爷比阎王不输,夏安心里冷的如千年寒石,他这辈子的主人,竟是这样一个人。
还能不能活着攒够赎身的钱?一个连吃穿用度都拮据的奴才,一个月会有多少月例银子。王婆子买他不过一分薄地,一副棺材,一身寿衣,算来也不过三四两银子,而卖他入王府,因为他长相难看,只得了十两,却是比买他时的一倍还多了。
他日离府时,又要献给王府多少银子呢?
夏安忍着疼痛起身,先将身上泥土拍干净,又将扁担两头的铁钩挑起水桶。即使水桶里没水,两个大木桶扛久了,肩膀也疼,所以夏安更愿意抱着扁担,反正桶里没水,抱着也不怕它漏。
向河中漂浮远去的尸体三躬身,算告别,也算……抱歉吧。听侍卫的话,那姑娘惹来杀身之祸起由竟是因为他。
往哪个方向走是回去的路呢。夏安抱着扁担原地转了一圈,视线落在假山上头的亭子里,那高大的身子还在。那身影,就是这个王府的主子,也是他的主子——清闲王爷吧。
夏日的阳光毒烈而刺眼,假山亭高而远,夏安看不到黑影的脸容,看不清身上的衣衫,甚至辨不出黑影是背向他,还是面向他。
不管怎样,他不想死。死了就是个奴才,活下去,还有可能成为一个自由的人。
夏安朝着黑影叩头拜别,或许很可笑,可是面对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万无一失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吧。他的命对于自己来说就是全部,可对于王爷来说,就是随口说杀几个的数量词的不同而已。
天黑下来的时候,夏安还在转悠着。不过他幸运的瞅见了和自己所领衣服相同样式颜色的人群,尾随其后,终于顺利的回到了院子。
进厨房的时候,阿福见他抱着空桶进来,斜了一眼,没说话。郑大眼有些红,在一旁烧火,灶上烧着一口大铁锅,“咕噜”“咕噜”的响着。夏安吸吸鼻子,好香,不过不是白米粥。
“你去哪里了,挨打了?”郑大看着夏安脸上又多出了一大片乌痕,担心的问。
“没,摔了一跤。”夏安不敢多说话,尽管他真的很想找个人将事情全盘说出,憋在肚子里难受,而且心里还很恐惧,夏安此时觉得这个王府真的是糟透了。“对不住,我没找到水。”
“没事,水缸里还有些,够烧晚饭了,吃完晚饭再去挑不迟。”
夏安勉强挤出笑容来,耳边听得阿福用鼻音重重哼了一声。
晚膳熬了玉米粥,蒸了玉米馍馍,都加了盐,两样就着吃,没菜倒也能入口。夏安对着膳食叹气,再叹气,王府那么豪华,怎么下人就只吃这样的东西。就是在贩卖人口的王婆子家,也是有稻米粥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