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含糖的小山鬼
王老太很走运,在跑了一段路之后,她的高材生儿子及时赶来了。
王老太的高材生儿子拎着礼物、拖家带口地来给老母亲拜年,一来就碰上这样混乱的场面——一条恶狗追着老母亲咬,而他的老母亲老泪纵横地喊着救命。
高材生儿子扔下大包小包,只留下手里的一盒饼。这盒饼价格昂贵,包装也十分精致——它用铁盒装的,沉极了。
他赶到王老太身边,抡起铁盒,就像抡起一个大铁锤,像打铁一样狠狠朝狗头上砸过去。这条恶狗瘸了一条腿,比不得健全的狗灵活,没躲过去,第一下就被砸中了。
高材生儿子料定这第一下已经够将这条狗砸出脑震荡,但想起老母亲可怜的样子,他一口恶气堵在胸口,又乘胜追击,连着砸了好几下,砸得瘸腿狗叫得比他母亲还可怜、砸到铁盒上都见了血才罢休。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堵墙的后面,章烬被向姝兰死死地拦着,只远远地听见杂毛儿的叫声,什么也没看见。
杂毛儿倒在了地上,脑袋上血肉模糊,只有肚皮还一鼓一鼓地动着。王老太不敢回家了,让她的高材生儿子开车带她走。
高材生儿子横着眼不答应,要去找狗主人理论。
王老太硬拉他走:“那一家人都是流氓!不讲道理的!不要跟这种人家打交道!”
高材生儿子这才不情不愿地带他的老母亲走了。
地上的杂毛儿敏锐地感觉到危险远去了,颤颤地动了动爪子。对一条健全的狗而言,被打成这样还想再爬起来,不如眼一闭直接登天更为容易,更何况是它这只三条腿的残疾狗。
要爬起来几乎是生命的奇迹。
可奇迹就这样发生了,发生在一条丑巴巴的土狗身上。
杂毛儿靠着棍子似的三条腿把身体支撑起来了,它耸着身体,一蹦一蹦地往回走,循着空气中它主人的味道。
它每蹦一下,棍子似的瘦腿都像要支撑不住塌下去似的,每次移动的距离都很短,速度很慢,不及它头上的血流得快。
有一个骑单车的人路过,差点没留神要撞上这条狗,还好他及时扭了车头,虚惊一场。
“蠢东西不会看路!”骑单车的人骂道。
杂毛儿垂着脑袋,慢吞吞地蹦着,血流到它的鼻子里,堵住了空气中的气味。没有了气味引导,杂毛儿有些蹦不动了。
就在这个时候,它撞上了一个人,把血蹭在了那个人的裤腿上。
这是它最后一次撞上章烬的腿。
杂毛儿棍子似的腿折断般地弯下去了,在它身体塌下去的那一刻,它腾空而起了。
章烬把它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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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很长的一章。?°?°?°?
第65章 “你能早点儿回来吗?”
章烬抱着杂毛儿,不言不语地往家里走,杂毛儿的肚皮软软地贴在章烬手上,大概是它太重了,章烬的手有些抖,于是杂毛儿的身体也跟着一起抖。
从杂毛儿抖动的身体里流下来的血洇湿了章烬的黑色羽绒服,它主人的气味也变成了血的气味。杂毛儿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当章烬踢开铁门、它听到熟悉的铁门晃动声时,它的耳朵竖了起来。
向姝兰在门口愣愣地站着,看到杂毛儿被砸坏的狗头,她惊叫了一声,连忙跑进屋里去找药箱。章烬把杂毛儿放在狗窝前,自己在石墩子上坐下了,从找到杂毛儿到把它抱回家里,章烬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他的脑子陷入了漫长的空白中,像大火后的荒地,什么都不剩了。他一声不吭地看着杂毛儿湿哒哒的头上那些黏在一起的皮毛,又看着向姝兰手忙脚乱地用纱布给杂毛儿止血。
太阳的影子在缓慢移动,院子外面又响起了鞭炮声,巷子里的人碰面互相说“新年好啊”,到处都是“新年好啊”。
杂毛儿血肉模糊的头让向姝兰不敢下手,她把纱布轻轻地遮在杂毛儿的头上,想了想大概是觉得不好,改成垫在它头边。然后她看向章烬,轻声叫了句“烬啊”,可是章烬没有反应。
向姝兰疲惫地摇了摇头,最后看了杂毛儿一眼,扭头走开了。
杂毛儿眼皮半掀地躺在地上,肚皮像漏气的气球一样鼓动着,张开的嘴巴呼呼地呼着气。它已经不能发出“汪”的声音来取悦主人了,它只会一边发出粗重的呼吸声,一边用黯淡的眼珠木木地望着章烬。这只听不懂人话的狗,眼睛更不可能会说人话,但它还是无声地看着,仿佛真能说出点什么似的。
良久,太阳从南边穿过层层枝叶、穿过墙顶的碎玻璃片,照进了院子里,灿烂的光辉照在地面的斑斑血迹上。在阳光里,章烬看见杂毛儿的尾巴贴着地面晃了晃,他松开攥着的手,蹲下去摸了摸杂毛儿的下巴。
杂毛儿沐浴在春天温暖的阳光里,肚皮终于不再漏气,而是缓缓地瘪下去了。它在人间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主人的手。就像它第一次撞到章烬一样,最后它安静地死在了章烬的脚边。
章烬浑然未觉地摸着杂毛儿油亮的毛发,从下巴摸到耳朵,摸到瘪下去的肚皮,摸到它毛茸茸的尾巴尖。
他把腿蹲麻了,才将视线从杂毛儿身上移开,木然地落到了墙边的铁锹上。章烬握住铁锹的那一刻,他荒地般的大脑死灰复燃一般,重新迸出了愤怒的火星,他仰起头,四楼的玻璃窗正在日头下闪闪发亮。
章烬在狗窝前踩下了第一铲,湿润的泥土气味被一铲一铲地翻出来,当远近的鞭炮声又一次响起时,狗窝前已经有了一个足够深的坑穴。
章烬把杂毛儿抱起来,放进坑穴里,接着他把杂毛儿躺过的地面上、那些血迹斑斑的泥土铲起来,盖在杂毛儿的尸体上,又一铲一铲地亲手埋了它。
他把坑填平后,仍然握着那把铁锹,仍然沉默地坐在院子里。章烬从早到晚没再说话,也没吃饭,无论向姝兰说什么,他都毫无反应。
就这样一直到晚上,王老太坐着车回来了。
高材生儿子想把老母亲送到家门口,王老太死活不让,她在离家还有老长一段路的时候,就从儿子的车上下来了。
王老太忐忑地穿过巷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有种预感,觉得那个心肠歹毒的流氓会报复她。
王老太的脚本来已经不疼了,但不知怎的,下车的时候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心里十分焦急,担心这条腿会拖累自己。她一路都在念“阿弥陀佛”,希望佛祖能保佑自己,离家越是近她越焦急,越是焦急就越觉得脚痛。
王老太像做贼一样,走路没发出一点声音,拐进楼道口时,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地拜了拜,在心里又求一遍佛祖保佑,然后硬着头皮进去了。
她揣着一丝侥幸,以为自己未必会被流氓发现,但她不知道,那个心肠歹毒的流氓已经在院子里等她一天了。
王老太矮胖的身影一出现,章烬就站了起来。王老太一扭头就看到他凶神恶煞的脸,当即惊叫出声,撒开腿就跑。
章烬提着铁锹,并不急着追赶,此时的王老太惊魂未定地爬上了楼梯,心想到了家就安全了。铁锹拖过一级一级的楼梯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这声音在她背后如影随形地跟着,王老太掏钥匙的手打着哆嗦。
终于她心惊肉跳地进了家门,她想把外面的防盗门和里面的木门都关紧,把能上的锁都锁上,可是这个时候铁锹声越来越近,王老太最终只匆匆锁上了木门。
王老太靠在木门上,屋外的铁锹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