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傲无碘盐
“是你没有立场管我。”
“什么意思?用不着我了?”裴丰年的脸沉了下来,顿了一下说,“也是,现在换我求你了。”
乔云杉从裴丰年手上挣开,与他拉开了距离:“姨父,本来这样就是错的!从一开始就错了!你好好做我姨父,我好好做你外甥不行吗?”
“乔云杉,你现在来跟我说这个,以前上我床的时候你怎么不这样说!”
裴丰年再次捉住了乔云杉的双手,乔云杉挣脱不开,瞪着裴丰年的双眼:“我们这样的关系根本就不该存在!你见过哪一家的姨父会和外甥上床的?而且……”
乔云杉忽地叹了气:“而且,我说过,我恨你,但我也爱过你……我现在不想继续恨你了,你让我保留最后一点对你的喜欢吧姨父……”
“云杉……”裴丰年松开乔云杉,想要拥抱他。
乔云杉的眼里蕴了泪。和裴丰年分手是他这十几年来一直反反复复在做的事情,然而每一次的分开都是给下一次的复合做铺垫,乔云杉有时候甚至觉得这样的分分合合已快要成为他和裴丰年的情趣。曾经的他从不觉得分开有多么难过。
这一次他下定决心要与裴丰年分手时才终于明白了伤心的滋味。
乔云杉也是想给裴丰年最后一个拥抱的,他很少认真和裴丰年拥抱,与裴丰年也没有多少温情时刻,属于他们的记忆多数都是上床做爱。
然而文琪的声音却突然响起,她唤着“云杉”,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踏出咄咄逼人的气势。文琪找到乔云杉,看到裴丰年后面色稍愣了一下,说:“和你姨父躲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文琪皱着鼻子嗅了嗅,瞪裴丰年:“原来是躲这里抽烟啊!”
说罢她挎住乔云杉和裴丰年:“走吧,都吃完了,该回家了。”
初二那天中午,乔云杉的朋友圈出现了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男女老少浩浩荡荡十几二十人,乔云杉站在他外婆身后,左边是裴丰年,揽着他的肩。拍照的时候乔云杉和裴丰年都忘记了他们昨天已经分手,裴丰年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乔云杉的肩上,乔云杉也很自然地向裴丰年靠去。
照片是文娟让乔云杉发的,她说乔云杉的朋友圈太没有人情味,乔云杉不等她找出更多理由,就把照片发出去了。没有配文,光秃秃一张照片。
学生都说乔老师一家颜值好高呀,乔老师真帅。有人认出来揽着他的是裴老师,于是顺便着把裴老师也夸一通。
袁肃和乔云杉开玩笑,说他不及裴老师好看。乔云杉便说,我是我们家最丑的那个,拖后腿了。
而这时段西元捏着手机看乔云杉给学生们的回复,客套而且克制。乔云杉很少这样富有耐心地一条一条回复留言。段西元知道,乔老师一定在这一天收获了上百条留言,无数个点赞。
乔老师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太受欢迎,哪怕他上课严肃、打分严格,学生该爱他的时候还是要爱,这些都不能成为阻止学生爱他的因素。
乔云杉收到的爱太多,无论它们是廉价还是贵重;乔云杉给出的爱也多,它们却多数都是廉价的。
那么崔印恬在桥上徘徊,看着江水滚滚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她有没有明白乔云杉送给她的卡片是一文不值的。段西元又在为自己的姐姐而惋惜,只是这惋惜里总是多多少少带了一点儿恨意,一点儿愤怒,一点儿委屈。这些情绪里面又有多少为了自己,段西元这个时候还弄不太清楚。
乔云杉在离段西元两百多公里的家里忙乎着应付热热闹闹的远房亲戚,焦头烂额,急需一处安静;段西元在寂静冷清的家里无所事事,满脑子满脑子的都是他的乔老师。是他的乔老师,也是大家的乔老师。
傍晚时分,亲戚走了,家里终于清净了。乔云杉站在阳台边吹冷风边抽烟。他的小姨一家还没走,文琪在帮文娟打扫卫生,她和姐姐说起话来就叽叽喳喳没完没了,文琪没有好嗓子,因此做不成百灵鸟。乔云杉嫌她聒噪,不知道裴丰年和裴珏是怎么度过这些年的。
裴丰年仿佛知道乔云杉在想他,便走到乔云杉身边,向他借一根烟。打火机的声音刚起,文琪就在厨房里大嚎:“老裴!不准抽烟!”
裴丰年苦笑,乔云杉憋笑。裴丰年被乔云杉的笑迷了心。他靠近了乔云杉,看自己外甥被夕阳镀一层金边,脸上的细小绒毛几近透明,乔云杉这时看起来像一只小动物。
裴丰年抬手想摸他,却猛然想起坐在客厅里的裴珏能看到阳台的一举一动,生生把原本应降落在乔云杉脸颊上的手落在他的肩上。
两个人都沉默,一天时间,已经无话可说了。
乔云杉的手机救场般地响起来,看到“段西元”三个字,乔云杉蓦地慌了,他按下拒听键,又有些后悔:自己的举动看起来实在欲盖弥彰。
果然裴丰年问他怎么不接电话,乔云杉含糊说按错了。
裴丰年嘴巴张了又合,欲说不说,最后还是把一肚子话给憋回去了。
段西元的信息追来,质问乔云杉为何不接电话。乔云杉说不方便。段西元就没了声。
晚上的时候段西元的电话又来了,乔云杉进了自己房间,小心翼翼关好门后才接起,段西元的声音由听筒传入乔云杉的耳朵,压低的声音富有磁性,也有少年的慵懒感。
段西元又问乔云杉为什么下午不接电话。乔云杉便又解释一遍:不方便,亲戚多。
段西元嗯一声,乔云杉自然是听不出来这声“嗯”里包含的阴阳怪气。段西元说,乔老师我好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乔云杉回答说明天下午。
段西元又嗯一声,似乎就已经把话题用光,没了说下去的意思。
乔云杉却心情好,忍不住拿出了对学生的关心来,他问段西元春节过的好不好,有没有收到压岁钱。段西元笑了一下,乖乖回答说过得不好,也没有压岁钱。
乔云杉没有想到从段西元口中得到的答案是“不好”。乔云杉便问怎么不好了?他以为段西元口中的不好是少年人的矫情和无病呻吟,甚至是故意撒娇露出的一半雪白肚皮。他哪里想得到段西元的爸爸此时正带着只比段西元大五岁的后妈和小儿子在海南度假,朋友圈每天都更新九张照片,照片里是穿比基尼的小后妈、穿小裤衩的幼小弟弟,还有沙滩上成片成片的游人。
段西元在黑暗中捏住电话,他听见了乔云杉细微的呼吸声如飞虫扑翅在他耳边扑棱。黑暗让段西元脆弱起来,让他的爱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脆弱的段西元要保留自己坚强和强势的伪装,他不告诉乔云杉在全国人民最快乐的这两天里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在黑暗里生长又腐烂。段西元希望得到乔云杉的爱,但他不要这爱由同情换来。他回答乔云杉:也没什么。结束这个话题后他便客客气气地与乔云杉说再见和晚安了。
“没什么”这个说法含含糊糊,许是真的没什么,许是有什么却不愿说。乔云杉就没有去刨根问底。
回到锦悦府是初三下午。
乔云杉连晚饭都没有在家吃就匆匆要走——中午时他不小心听见文娟和老闺蜜打电话,打算再给他介绍对象。
“我们云杉条件多好啊,长相就不说了,你知道的,”文娟轻声细气对电话那头的老闺蜜倾诉,刻意不想被听见,却还是被听了个完全,“工作也很稳定,也不爱出去花天酒地的,这几年一直都没有找女朋友……”
乔云杉想,自己的妈还是不够了解自己,但他却也没有把真实的自己剖开给文娟和乔彬看的勇气。
乔云杉踏进自己的小家后终于叹了一口舒心的气。家里很冷很冷,如同冰窖,乔云杉的心却很热,他感到安全,他像归巢的鸟。
没过几分钟,段西元给乔云杉打了电话,大男孩瓮声瓮气,问能不能去乔云杉家坐坐。
段西元已经在小区等了好一会儿,他强迫自己冷静,他要做乔云杉的好男孩,乖一点,才能让乔云杉同意和他做交易。于是段西元没有擅自闯进乔云杉的家,没有为乔老师提前打开暖气。他在健身区活动着身体,看见了开车进门的乔云杉。
乔云杉同意了段西元的请求,他明白段西元揣着目的出现,他也做好了应战的准备,他得拿到主动权。
乔云杉把暖气开足,段西元进门后被暖烘烘的空气裹住,造成了他已经在与乔云杉同居的假象。
段西元轻车熟路找到属于他的拖鞋,脱掉外套后挂在衣架上,走进厨房寻找正在准备晚餐食材的他的乔老师,然后抱住乔老师的腰,头搁在乔老师的颈窝间。
乔云杉默许了段西元的拥抱,他大约能预感到这时的宁静过后会是场大风暴——他和段西元不会轻易谈妥的,他贪婪又侥幸地希望段西元让步,段西元也会贪婪且侥幸地希望他让步,互不相让的结果就是不欢而散,或者大打一架,又或者——这是乔云杉最不愿意得到的结果——被操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