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傲无碘盐
越是临近放假乔云杉越是心里开始发慌。他已经为自己找了无数理由来支撑离职这件事。文娟一直满意他高校老师的这份工作,说这是一份铁饭碗。乔云杉又何尝不知道,可惜现在追悔已经没用,他常想,若是自己不曾招惹崔印恬就没这些事了。
从不后悔的乔老师如今也有了后悔事,如今也算是懂了一步错步步错这个道理。
“十一”早上,乔云杉到底是没能睡成奢望了很久的懒觉。他起床后把自己收拾干净后也把家里收拾一通,确保没人看得出这房子里还有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然后出门买了些水果摆在茶几上——主要是为了好看,为了让自己的生活看起来有滋有味,健康养生,让文娟少挑点毛病出来。乔云杉知道自己妈妈若是对谁生了气,可以把一切毫不相干的事情都拎出来当做指责和伤害对方的利剑。乔云杉想,能少受点骂就少受点吧。无论如何,因为作风问题而被举报这件事,决不能被父母知道。
乔云杉的小家从未一次性接待过这么多人,它立刻显得拥挤逼仄。裴丰年溜到正在厨房烧水的乔云杉身边,递给他一个无奈苦笑,意思是说在他把这么一家子拉到乔云杉家的路上时已经尽力帮云杉在父母面前说了几句好话,尽管中间文琪冷哼了一声,但这声哼被他很及时与安全地掩盖过去,没人听见更没人能懂它的含义。于是乔云杉也传回一个无奈苦笑给裴丰年,他是说,等着吧,暴风雨总归要来的。“姨父……”乔云杉轻声喊他。
“没事儿,啊。”裴丰年拍拍乔云杉的肩膀,是完完全全听懂了外甥那声“姨父”里含着的依赖。他端着倒好的两杯茶出去给文娟和乔彬,做了一回乔云杉家的主人。
这份担惊受怕让乔云杉一直心慌到午餐时间。乔云杉想,吃饭的时候父母总不会提起这事吧。
午餐定在隐厨,姜老板特意给他留了一间好包房,免了他的服务费。姜老板说现在越来越难见到乔老师了,听说乔老师换工作了,去哪高就了?乔云杉笑笑,摆手说换了个相对轻松自由的工作,不用考虑晋升、乱七八糟的比赛,不用想破脑袋申请项目,更不用带学生做毕业设计、看学生惨不忍睹的论文,轻松许多了。姜老板便说看来高校老师不好当呀。乔云杉点头同意,说,是呀,哪是那么好当的。
乔云杉说的大声,是故意说给父母听。他接着又说许多同事都有这方面那方面的病,主要是压力太大了。姜老板点头同意,接着乔云杉的话说,而且现在学生也不是好惹的,不知道哪里得罪人了就会被匿名举报,让老师丢了饭碗。
乔云杉看着姜老板,不知道他是意有所指还是无心之言,也不知道前同事们会不会拿他当茶余饭后的话题,不知道他会不会也变成了这家餐厅某个包房里的笑料。
而姜老板看起来坦坦荡荡,眼里一丝戏谑都没有。乔云杉与他客套两句后进了包间。
一张圆桌坐六个人松松散散,说起话来都得把声音拔高。裴珏和乔云杉中间隔着一个裴丰年,乔云杉讲话时他就侧头去看,把乔云杉盯得也看他一眼,对他笑了一下。裴珏落到乔云杉眼里,让乔云杉又抓住一个话题,他问裴珏大学好不好玩,军训累不累,怎么好像没有晒黑,都报了什么社团。裴珏一个一个回答,不紧不慢,一个问题还没答完就又被文娟和乔彬岔到另一个问题。如此一来乔云杉便以为自己暂时被父母遗忘,然而第一道菜,凉拌木耳上桌后,他被父母给记起来了。
文娟问他这一切怎么这么突然,乔云杉把背到滚瓜烂熟的谎言倒给了妈妈。文娟和乔彬的眉头越皱越深。裴珏看着自己的大姨和大姨父,想着这张桌上大概只有他们俩不知道真相。裴珏又扭头看正在撒谎的乔云杉,原来云杉哥撒起谎是这样从容不迫的。
裴珏记得听爸妈说过,云杉哥离开南城大学是因为作风不好。于是他在脑子里自动编排了一场乔云杉与某个男人翻云覆雨的场景,他想,云杉哥和那个学生的秘密终于曝光了吗?大家都知道云杉哥是同性恋了吗?裴珏曾旁敲侧击地问过裴丰年,云杉哥到底是什么作风问题,裴丰年说,大人的事你别管,好好准备高考。
大人的事裴珏其实知道很多,有些甚至连裴丰年都不知道,比如,乔云杉真的和学生上床。
而段西元的存在,打碎了乔云杉在裴珏心中高高在上的表哥形象,自那以后云杉哥就成了可侵犯的、肮脏的、低贱的人。失掉神圣光环的乔云杉却叫裴珏更喜欢,他也想在云杉哥身上泼洒污秽,索性让云杉哥更脏一点。
裴珏的耳边是乔云杉和文娟对话的声音,偶尔还听见自己爸妈插嘴,脑袋里却又在想云杉哥的不良作风。裴珏永远记得那个夜晚,他坐在乔云杉的门外听着他和那个只比自己大一点的男生做爱。裴珏便想,这样的云杉哥只被自己撞见,所以他便拥有了一部分的乔云杉。那么其他部分的乔云杉又是什么样的?他去看正在撒谎的乔云杉。
乔云杉一向善于撒谎。谎言总是比真相要容易说出口。但这一次他还是心惊胆战,这整张饭桌能帮他的只有裴丰年,他无数次看向裴丰年寻找支撑,裴丰年都把他的求助给接住了。于是两个人在另外四个人四双眼皮下进行了一场眼神的交缠。这一场交缠本该无人发现的,但乔云杉和裴丰年都不知道也想不到,他们过于频繁的眼神交流被裴珏发现了。
第32章
年轻、尚还天真的裴珏怎么能发掘出表哥和父亲眼神纠缠中隐藏的秘密。他能做出的最最过分和大胆的猜想便是:父亲对表哥那么的好,表哥对父亲又是如此依赖,难道他们才是一对真父子?这猜想荒诞离谱,但裴珏涉世未深的脑袋想不出其他解释。在他内心深处其实还有一些猜测,只是他有意无意地忽略它、忽略它,直到它被彻底遗忘。
饭后,裴珏想约乔云杉看新电影,他凑到乔云杉身边,轻到几乎是耳语的声音说云杉哥我们去看电影吧。乔云杉当然是欣然同意——只要能离开文娟和乔彬,哪怕去见段西元他也愿意。于是他便点头,掏出手机来买票,他说应该由他来请眼前这位新晋大学生。职业习惯让乔云杉对学生总是有很多喜欢和爱护。他把手机递给裴珏:“你选一个好位置。”
裴珏捧着带了乔云杉体温的手机,心脏忽然乱跳,他想这个小机器里面也许存了云杉哥的所有秘密,甚至还有云杉哥的整个人生。裴珏眼睛看着座位图,心里是乱七八糟的想法,他自己也理不清。乔云杉以为裴珏是拿不定主意,便伸了脑袋也去看屏幕,他指着两个空位,问裴珏:“这里行吗?”
裴珏猛然侧头,撞进乔云杉温和明亮的眼睛里。他从未这样近地看过云杉哥,近到呼吸都缠在一起,再近一点他就可以亲吻他了。
裴珏的龌龊心思持续了不到一秒,还没来得及被乔云杉发现就被裴丰年给打断。裴丰年是被儿子和外甥同看一部手机的景象吸引进而产生好奇,他想,他俩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要好了?于是裴丰年挤进两人之间,问:“看什么呢?”
“选电影。”乔云杉答。
这一刻裴珏内心生出雄性动物对领地的本能警惕性,连父亲也变成了敌人——父亲和云杉哥的距离更近,语气更亲密,默契仿佛长在了两人身上,一见面便密不可分插不进别人。
裴丰年搂住乔云杉的肩膀,说带我一个。
乔云杉笑着打掉裴丰年搭在肩上的手,说这是他和小珏的约会,容不得别人。
裴丰年准备退出儿子与外甥的约会,文琪却在这时插了进来,她叽喳着要云杉请客看电影,于是本该属于裴珏的小约会变成了全家的大聚会,本该属于裴珏的云杉哥在去电影院的路上走到了裴丰年身边。
这一路上裴珏被母亲亲热挽着。文琪挽谁都像挽情人。老裴和云杉聊得热火朝天,文琪身边只有小裴,于是她便把小裴挽成了自己的小情人。她问“小情人”作为一个新大学生感觉怎么样?裴珏嘴上机械回答,心想这些问题妈妈已经问过无数遍,每一遍都不记住,每次问都像许久不见的半生阿姨在装熟客套。裴珏自动把妈妈的存在屏蔽在外,他眼睛看爸爸和表哥的背影,不明白他俩为什么那么亲近。妈妈的问题他答三两个就烦了,眉头皱起来,脸色垮下来,文琪说:“妈妈是关心你呀,你要不是妈妈的孩子,才懒得问你这么多呢。”
关心我?真正关心我会把这些问题翻来覆去变着花样问吗?裴珏在心里质问他的母亲,嘴上没有敢说出来。一路质问着走到电影院,他又是看着表哥和父亲一起取了票,疑惑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怎么能把默契做到这样的地步。这份默契一直持续到进场,乔云杉在裴丰年右侧坐下——肢体反应快过了脑子,他的肢体习惯了挨着姨父。于是裴丰年便被文琪和乔云杉夹在了中间,他的亲儿子坐在乔云杉右边,像个外人。
电影放映至三分之一时裴珏转头看他的云杉哥,发现表哥向父亲那边倾斜倚靠。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盯着荧幕,只有裴珏把乔云杉当电影去看,心思全用在了他身上。乔云杉哪里知道自己会得到这样的关注,他看剧情入了神却被裴丰年频繁亮起的手机屏幕干扰。他本不想偷瞟那一眼的:屏幕上是聊天界面,左边白色对话框跳出来一句话:爸爸,今晚来吗?
裴丰年迅速锁了屏。
乔云杉看向裴丰年,他的五官沉在黑暗中,却能被裴丰年轻易找到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裴丰年从中读懂了来自外甥的疑问和愤怒。乔云杉轻声对他说:“去不去卫生间?”
这不是关于情欲的邀约,裴丰年对此十分清楚。果然,乔云杉把裴丰年拉进隔间里,用香艳的姿势谈论严肃的话题。乔云杉说:“我看到了。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裴丰年不和乔云杉装糊涂,省掉“你看到了什么”这样的废话。外甥一向讨厌废话,他知道。他便说:“你和我闹分手,我还不能找新欢吗?”他以为这段场地别扭的谈话是由云杉的醋意引起,他也以为这是哄回云杉的好机会。但云杉却说,你就不能安分点儿和姨妈好好过日子吗?
如此的话题走向让裴丰年难过而且生气,他说云杉你凭什么指责我?你难道不知道你姨妈给我戴多少顶绿帽子?你难道不知道你姨妈玩的男孩里最小的那个甚至还差几个月才成年!乔云杉便说那你的这个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只会比我小,有二十没有?怎么还叫爸爸?你恶不恶心?他叫你爸爸的时候你不会想到小珏?小珏有你们这对父母还真是倒了大霉了!
裴丰年和乔云杉都压着嗓子发怒,各自憋出一张愤怒扭曲的脸。裴丰年说:“我家的事、小珏的事你还真管不着,你把自己那点烂事儿收拾清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我分手是因为你那个学生,你早就被他操了对不对!你被举报是不是也和他有关?你自己的事拎清了吗就来对我指手画脚?”
裴丰年赢了。乔云杉低着头盯地板,声音平静却低落:“你说的都对,我自作自受,我也没资格管你家的事。但是你了解姨妈的,她暇眦必报,这些事被她知道你就完了,你的下场可能比我更惨。如果有一天你名声扫地,那我肯定心中大快,但是姨父,我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来。”
裴丰年静静听完,沉默许久,最后打开隔间的门,说:“走吧,我们出来太久了。”
乔云杉走到洗手池掬一捧水洗脸,裴丰年靠墙点一颗烟吞云吐雾,两人看起来倒真像刚打完一炮。裴珏走进卫生间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妈妈让我来看看你们怎么这么久。”裴珏说。
裴丰年吐出一口烟,说:“你哥肚子不舒服,我陪陪他。”
裴珏看看父亲又看看表哥,没有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任何破绽。但这事的确不对劲,从头到尾都不对劲。裴珏问云杉哥好些没有,乔云杉回答好多了,裴珏说那快点回去吧,你们错过了精彩部分。
电影的后半部分是全片高潮,但乔云杉已经没有心情欣赏。姨父说得对,他没立场没资格管他家的事,可裴丰年这是在薄冰上行走,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冰窟窿里。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乔云杉都在期盼裴丰年得到报应,可到如今,眼见着也许报应就要临头,他又舍不得了。乔云杉暗暗骂自己贱的时候,手被裴丰年轻轻捏了捏。
这是来自裴丰年的道歉,他终于在争吵完后的第二十分钟明白过来云杉是在关心他,担忧他,而他当时却只想和云杉争个输赢,不小心把云杉给伤害了。裴丰年想进一步把云杉的手握住,但被躲开。
他俩又一次的小动作让裴珏抓到。裴珏内心的问号多到要溢出来。一部电影两个小时,他好奇父亲和表哥在这两小时里要翻出多大的浪来才愿意停止。
幸而,裴丰年和乔云杉在这番拉扯之后终于消停,整部电影下来只安安稳稳看了后半段。
回家的路上乔云杉终于不和裴丰年一起走。刚才他与自己请来帮几天忙的“临时救兵”吵架,把这段时间建立起来的单纯情分吵掉了大半。乔云杉重回父母身边,哪怕与他们没什么话说也不再向裴丰年看一眼。
而文琪挽着她的帅老公和帅儿子,快乐开心得如什么也不懂的花季少女。裴珏趁母亲快乐的时候提出要求,他说:“妈妈,我想去云杉哥家住几天。”
裴珏提要求的时候,他前方的大姨对他的云杉哥生起了气,说云杉是蠢货,放着铁饭碗不要,去弄歪门邪道。乔云杉说怎么会是歪门邪道呢!都是正经赚钱的工作,没偷没抢没犯法,怎么在妈嘴里就是歪门邪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