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ty of Angels 第23章

作者:静安路1号 标签: 近代现代

  宁宇走了个神,他看到阿崇单手摘开了蛋糕盒子,徒手挖了一块放到嘴里,然后皱了下眉:“怎么是苦的?”

  “怎么会?”宁宇脸色当即变了,他伸手要去抢那个蛋糕,“我做过很多次了,味道应该……”

  宁宇学阿崇用手挑起一点吃了,味道正常,“甜的吧?”

  阿崇还是拉着脸:“苦的。不好吃,以后不要做了,回家吧,宁宇。”

  那个蛋糕他只吃了一口,就又还到宁宇手里。

  他转身,开门,关门,冷漠地把那个眉眼清澈的男孩子关在门外,也没有回头看对方的表情。

  关上门以后阿崇没有立刻去洗澡。

  他抽完一支烟,走到窗前摘了个半青的芒果削了皮就着手吃。

  芒果很酸,把那口蛋糕的甜掩盖了。阿崇咬了一大口,走到窗前,正好看到一个落寞的身影走远。

  阿崇叹了口气,他心想,你别来了,朋友,今天你就害我多读一遍经。

  他不会让一件事自我烦恼太久,吃完一个芒果后就让自己忘了这件事,进浴室洗澡去了。

  寺里香的味道洗个澡就散了。

  阿崇擦着头发出来,感觉肚子有点饿。他心不在焉地想,想吃甜的。

第28章

  工作,人生,未来,计划。

  在阿崇23岁以后,这些词语对他而言,似乎就开始变得无足轻重。

  大概要从他22岁那年说起。

  据三姐说,阿崇亲生父母贩毒被判了刑,好像是判了很久很久吧,不太清楚,不在乎。

  刀哥听到风声被抓前,把自己的大部分钱财交给了一个叫岩兵(注1)的兄弟,当年就是他把阿崇带到三姐那里的。

  虽然情义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可大概是最后的一点良知敲打着人性,所以岩兵还是辗转找到了阿崇。

  他来找阿崇的时候,带了见面礼说要送给阿崇。手掌摊开,是一个透明口袋,里面装着一些白色的粉末。

  岩兵问他:“想不想接你爸的班。”

  阿崇摇头。

  他有点烦,说你走吧,三姐回来会骂人,别让大家尴尬。

  岩兵笑了笑,让身边的人搬了两个箱子来,说左边的给三姐,算她这些年养阿崇的辛苦费。右边的给阿崇,就当是他爸留给他的最后一笔钱。

  岩兵走了。阿崇打开左边的箱子,是一箱金条。他突然想起来,记忆里有个模糊的印象,傣族人似乎都很喜欢黄金。

  右边的箱子里,是一箱人民币。阿崇没有见过那么多钱,很久没有用过人民币,他心想,好陌生的钱啊。

  三姐那天忙着去陪酒,要很晚才回来。阿崇等她回来的时候一直在数钱,数了很久很久,数到他大拇指都痛了,还是数不完。等好不容易数完那箱钱,阿崇算了算,这些钱,够在曼谷买两栋豪华别墅。

  如果一个一直贫穷、漂泊,年仅22岁的年轻人,突然有了一大笔想都不敢想的钱,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阿崇觉得,自己有些缥缈的世界观,大概就是从那一刻建立起来的。

  毕竟,钱,是有力量的。

  钱可以买三姐的笑,买三姐的贞操,可以买烟买酒,买毒pin,可以买快乐,还可以买断他过往22年缺失的亲情和陪伴。

  即使他可以用那些钱做很多事,过上三姐和他过去曾幻想过的,好的生活,可是……他发现自己好像做不到。有些喜好埋在骨子里,他还是会下意识喜欢抽普通的烟,会喜欢新鲜和动荡,喜欢听三姐骂骂咧咧,喜欢曼谷街边的小吃,廉价的奶茶。

  阿崇茫然了很久。

  他那年22岁,和第一次遇到的宁宇一个年纪。22岁的宁宇还满脸学生气,说话做事坦诚稚嫩,阿崇的22岁则已经经历了那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变故。

  可是那又怎么样?终究也只是22岁。

  那笔钱他分文未动,思考了整整一年。

  一年后,23岁生日那天,阿崇做出了决定:他给三姐留了33万人民币,然后把剩下的所有钱都捐给了那家自己偷过供果的,遇到师父的佛寺。

  把那些钱交给师父的那一刹那……

  那一刹那,阿崇开始觉得人生和命运是那么荒诞又离奇,上一秒得到,下一秒失去,汲汲营营为钱卖命,到头来也不过大梦一场。

  钱会让人迷失,尤其是这种不太干净的钱。阿崇觉得,自己需要清醒。

  应该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吧,阿崇心想。从那一刻开始以后,他过得有今天没明天,不在乎得失,只在乎这一刻快不快乐。

  他开始喜欢精致漂亮的东西,开始玩机车和古董车,玩一切感兴趣的、没尝试过的东西。他喜欢钱,下意识地喜欢。他也舍得花钱,买的都是贵的,好的,别人觉得没必要买的。

  他会买一束玫瑰,再把口袋里所有的钱掏出来夹在花里,送给夜场角落里那个蹲着给家里打电话的陌生舞女,对她说:你很漂亮,不要哭。然后因为没有钱打车,只能走路回家。

  没有原因,只是想,就像想跟宁宇上床一样。

  阿崇好像在乎很多事,但又觉得很多事都无所谓。

  像是踏在云端。

  身体飘着,心也飘着,飘过天际的时候他看到这世间绚烂美好的一切,他从不眷恋风景,所以没有什么能让他停下。也不是没累过,想过找个地方歇一歇,试试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可是他在云上啊。如果一脚踩下去,踏空了,摔了,疼了,伤到自己了,那又是何苦呢。

  这种生活态度让阿崇少了很多烦恼。年纪越长,他想得越少,想得越少,越不容易自我困扰。

  只不过,人生总有些难以预料的烦恼会等着你,让人避无可避。

  比如此刻面前这个,第18次跑来他家门口送蛋糕的宁宇。

  今天是第18次。

  宁宇在这一个月里陆陆续续送来了一堆蛋糕。之前那17个被拒绝的蛋糕里,酸奶蛋糕阿崇说太甜,水果蛋糕他说有馊味,巧克力蛋糕他说太酸,芝士蛋糕他说太苦,反正都是不好吃,没有一个能进阿崇家的门。

  不喜欢,那也换种方式拒绝。阿崇觉得自己还算温柔吧,不喜欢你,所以甜的我说酸了,酸的我说苦了,就是在告诉你:到此为止。

  大概木头都是不会看人眼色的。宁宇像是跟他较着劲,非但没有被阿崇的诡异点评打击热情,送得更起劲了,简直是花样百出,蛋糕不仅口味升级,而且卖相也有了质的提升。阿崇看着对方蛋糕越做越好,心中的防备警报一天拉得比一天响。

  除开蛋糕,有好几次半夜醉醺醺地回家看到这人站在门口,站成一个固执又倔强的影子,把自己也笼罩进去。他还要对自己说:你喝酒了?难受吗?

  会问要不要给你买点解酒药。

  会一直问,你难不难受?

  这是来哪一出。宁宇拉他进入的那个语境太柔软太温和,太像伴侣和夫妻了,阿崇觉得不舒服。

  也说不上来自己心里的感觉,因为很复杂。

  可是,说没被触动是假的。毕竟宁宇看他的时候总是很专注,认真和笃定都一点点显出来,变成眼睛里的光。

  换作任何一个人都受不了被这么看。

  可阿崇觉得,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爱?因为一张脸,一个眼神,几块蛋糕动心,那自己目光是有多短浅。

  所以阿崇只会平静地告诉宁宇:你回家吧。

  他在等宁宇烦,失望,把蛋糕拍自己脸上,或者等对方哭,无理取闹,破口大骂。

  但宁宇没有。他和别人不太一样,他在安静地,试图用点滴的诚意打动自己。

  他说:你有权利拒绝我,我也有权利追求你,你别烦我。

  阿崇不喜欢把话说绝,因为不想给人希望,也不想让别人失望。他喜欢温和柔软的语境,和让彼此都有退路的距离。可是宁宇这个人,似乎一直在逼他把话说绝。

  那就谈谈吧。

  阿崇掏钥匙出来,侧眼看了下宁宇的衬衫,随口称赞:“Nice?outfit.(衣服不错)”

  傻啊,那么热穿白衬衫。

  “特意穿的。”宁宇笑得很温和,“以前有人说我穿衬衫好看。”

  所以穿来见你。

  阿崇一边开门,又问:“都没有热的感觉?”

  “我有啊。”宁宇说了句泰语,“看到你就有点感觉了。”

  他们现在讲话,一会儿中文,掺点英文,偶尔又讲几句泰文,不洋不土。

  泰语从宁宇口里讲出来软绵绵的,有种奇怪的温和感。最要命的是他刚刚讲的那句话还用的是女性用语……(注2)

  阿崇心想,宁宇确实很聪明,学泰语很快,学做蛋糕很快,连学说情话也能在短时间内熟练上手。可是聪明归聪明,怎么非要喜欢我。

  家里门锁有些旧了,每次开门都要花点时间,需要按着把手往上提一下,旋转钥匙的时候死死往里面按住。阿崇试了一次,打不开。两次,打不开。他有点烦了,拔出来要试第三次,宁宇这时说:“我试试?”

  阿崇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才把钥匙递过去。

  宁宇开锁的时候,阿崇就盯着对方手里的浆果蛋糕看。蛋糕味道很好闻,上面铺满了划开的蓝莓和草莓,周围还有小饼干点缀,卖相不错,看上去也令人很有食欲。

  阿崇把目光抬起来,问他:“找到兼职了吗?”

  “嗯,就上次跟你说的英语培训机构,我雅思分还可以,口语也不错,他们还想让我做全职。”

  阿崇开了两次都没把自己家门打开,宁宇是第一次试,居然一次就顺利打开了他家的门。

  而且是另一只手抬着一个蛋糕,单手的情况下。

  帮阿崇开了门,宁宇把钥匙还给阿崇,见对方不说话,就试探着说:“……你今天试试看好不好吃,我昨天做过还请邻居帮我尝了,他们都说味道不错,应该不会太甜,也不会太酸。如果不好吃就……丢掉吧,我下次试试做杯子蛋糕。”

  他说完,见阿崇还是没理他,才说:“那我不打扰你了,只是送个吃的,你别嫌我烦。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阿崇却说:“进来坐会儿,做咖啡给你喝。”

  他说完就转身进了家,把手里东西放到桌上,找咖啡豆去了。

  阿崇心想,宁宇大概会觉得自己的家很是不堪入目,毕竟宁宇有点强迫症和洁癖。

  阿崇早就发现宁宇这个毛病了。每一次跟他出去打pao,退房走人的时候宁宇一定要把整个酒店收拾得整整齐齐,床单被套的每个褶子都一一捋平。反正就……没办法理解的习惯。

  阿崇找到豆子以后走回来,看到宁宇还双手端着个蛋糕,傻愣愣站着盯着自己,看上去有些局促。

  他觉得好笑,就说:“你随便坐吧,东西放下就好。我不带人回家,只有自己住,所以可能乱了点,别皱眉了,忍一忍。”

  哦,不带人回家。

  “没,你这里挺好的,很干净。”宁宇这话听起来就很违心,他放下蛋糕,犹豫地问了句,“……就是有一点点……乱,不然我帮你…收拾下?”

  “不用。”阿崇开始磨咖啡豆,“你坐会儿吧,都站半天了。”

  于是宁宇开始大方地打量阿崇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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