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话长 第4章

作者:哲学少男 标签: HE 近代现代

我从没想过我一个大男人也能这么八卦,我爸虽然常给我讲他和遥叔的故事,不过主要目的还是在我这个母胎单身仔显摆,至于他们从前的事情,我一点都不了解。

但是随着我长大,多少也能感受到一点。

我爸对遥叔有一种极端强烈的掌控欲,而他本身并非一个喜欢掌控的人,不过遥叔在那方面又相当地惯着他,极尽本能地在给他安全感,结果久而久之,这老头的症状非但没见好,反而愈演愈烈。

想起他们生活的那个时代,对同性相爱这件事并没有现在这么包容,但他们具体惊了过什么我也猜不出来,唯一能清楚地知道的是,我爸很怕很怕失去遥叔。

就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俩高中那时候就好上了,结果被我们发现了,那个年代大家都不太能接受,就把这事给捅出去了,当时大川他爸是镇子上管事儿的,怕影响大川名声就自作主张把嘉遥从这儿赶走了。”

“什么?”

我登时就愣住了,遥叔怎么看也不想好欺负的人,怎么可能说赶走就赶走?而且他父母难道没有作为吗?我爸呢?

“怎可能随随便便把人赶走呢?他父母同意吗?”

“哎,”老板又重重地叹了口气,饼也顾不上放到锅里,褶皱的眉眼拧在一起,像一团揉碎的纸。

“他念初中的时候爸妈就死了,在海上运货,船被浪给打翻了,之后他一直靠救济金生活,他的救济金在大川爸那里,不给他,他也没法活,他那个人一没沟通能力,二没什么力气,就一张脸长得好,不过男人脸好又换不成钱。”

我越听越难受,忍不住拍了一下桌板,“那这也太过分了,救济金不是政府发下来的,他凭什么说扣就扣啊?”

“这是小镇子,没你们大城市那么规矩,而且还是我们那个年代,不过说实话大川爸心肠不坏,每个月给他的救济金还会自掏腰包添一点,但出事之后只觉得丢脸,大川都差点让他爸给打没半条命。”

老板大概是说到了兴头上,也顾不得我的梅菜扣肉饼,拍了拍手上的面粉,从上面的木板上撕下来一小块旧报纸,又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凹凸不平的小铁盒,里面装了只有一个底的灰黄色烟草,他往报纸碎片上到了一些上去,卷一卷,用打火器点上。

“我们当时都觉得自己是旁观者,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随口说出来的言语有多么伤人。”

第3章

等我拿着冷掉的梅菜扣肉饼找到我爸的时候,他正坐在沙滩上,双手环抱着膝盖,我问他遥叔上哪去了,他抬起下巴朝着海里扬了扬。

“八卦爽了?”他忽然问我。

我后背忍不住一僵,随即想起来自己至少在那摊子前面待了半个钟头,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我在干嘛。

“嗯。”我心虚地点了点头,挪蹭到我爸旁边坐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月色黯淡了的原因,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爸老了很多。

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察觉到自己的家庭和别人的不同,但是我并没有因此受到过歧视,或者什么异样的眼神。

我有幸生活在这样一个包容性很强的时代里,有幸得到凭借感觉去选择和我共度一生的人的资格,但是他们是不幸运的。

故事的最后,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孩被拉扯着,从最后一排托到门口,他拽着门把手不松开,目光始终执拗地落在第一排黑板正对面的位置。

他说,左柏川我走了。

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于是他又说了一遍。

左柏川,我走了。

那个人却只是低着头写字。

当老板转述给我的时候,我心里还忍不住对我爸当时的无作为感到恼火,喜欢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凭什么让遥叔一个人顶了所有?

“爸,我知道你肯定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我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愤愤不平地开了口,“你当年那么对遥叔真的有点过分。”

我真的很难想象,老板描述中的那个倔强地一遍一遍喊着左柏川的少年,和我认识这么多年的遥叔会是一个人。

似乎是惊讶于我的直白,我爸突然偏过头瞧了我一眼,干红的嘴唇微微抿了一下,直到下唇被抿得泛了白,才极缓极缓地松开。

“我十六岁那年爱上的宋嘉遥。”他说。

游离在脚边的海水兀自褪了去,往着离我们很远的岸线褪去。

“可直到二十六岁,我才意识到。”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能被迭起的浪涛声盖掉,而那持续后退的潮水终于积聚在一起,又于那处激昂着奋起,喧嚣着铺盖过来,最终落在了我们两个抱着膝盖讲话,全然没意识到的傻子身上,一瞬间湿了彻底。

我没来得及看清我爸说最后那句话的神情,因为他刚说完最后一个字,我俩就被浪花浇了一脸,我把脸上一大片被带上来的海藻叶子扑棱开,高喊着叫了我爸两声,他没回我,也没在我旁边,我四处瞧了瞧,结果看见我爸猫着腰一边喊着“遥遥”一边沿着岸线跑。

“遥叔!”

我意识到坏事了,连忙站起来跟过去,我爸除了眼花还有点夜盲,突然间涨了潮,对他来说有点危险。

遥叔也被那个大浪从海里掀了上来,我爸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十分狼狈地和夹在他泳裤上的大蟹子斗智斗勇,最后还是我俩一个掐着蟹子,一个掰开钳子,才把那大家伙从他裤子上弄下来。

我爸瞅着他哈哈笑,遥叔就一言不发地瞪他,踹他,无论是被浪掀上来,还是被蟹子夹住了,都让这个对自己的水性相当自信的老男人很没面子,以至于他后来一再要求,要把那蟹子带回去蒸了。

不过我没听他的,这么一个活蹦乱跳的蟹子可不好往回带,所以趁他不注意,甩手一扬,就把蟹子给丢回了海里。

回去的时候,我把他们载到镇子上闲置的房子去,那里离海边不远,三五分的车程,不过从小区里直穿过来似乎也差不多时间,我爸当时买这儿的时候,估计就已经考虑到离海近了。

等到我娴熟的倒车入位,拔了钥匙,招呼他们下车的时候,这两个老头却已经脑袋靠着脑袋,睡熟了。

*

我是在第二天早上返回来的,空荡荡的屋子就剩下我一个人,听不见那两个老头的拌嘴,一时间还真有点不适应。

索性安安静静地睡了个回笼觉,起来后准备出门买点新鲜的菜回来,难得有空亲自下厨,得做顿好的。

我们小区的中央建了个小亭子,那些退休的老教师或者教师亲属常在那里聚会,唱唱曲儿,吹吹萧,有时候还自己排个晚会儿,上去演个节目。

我自然是不常来的,我那个常年泡在实验室的爸也对此没兴趣,知道这事还是因为遥叔有一次说楼下老太太唱得歌好听,又问了一下他才说出小亭子那边的事。

我爸当时已经顾不上他竟然夸了别人家的老太太,单是他会对那种人多的地方感兴趣就足够让人惊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