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安王
不消一时三刻,丹田开始发麻,周身劲力开始回流,撑撑懒腰活活腿,我便出了店。
黑眼人等在路中央,道:“我也不占你便宜,你先出手吧。”
我拔出长剑,在脑海中回想毕生所学,又原地走了几步逍遥鲲鹏变的步法,自己感觉差不多了,就对那人道:“我要出手了。”
黑眼人都没看我,只是平举右手做了个“来吧”的姿势。
我挤压丹田,将所有内息全部逼入四肢,接着便踏着鲲鹏变绕了过去。我一剑直刺那人面门,本想趁着他抵挡的空子,绕到背后下阴手,没想他躲都不躲,只是直挺挺的站着。我盘算已定,脚下走位不变不行,未等招式使老,我晃到那人背后,顺手便是一记最为自傲的“哪吒探海”,我想:这下该躲了吧?谁知黑眼人仍是不动,我大喜,心道:你托大最好,看我不扎你个透明窟窿!眼见剑尖堪堪递到了背心,却见他一弓腰,剑刃擦着发髻过去了。“算你这次运气好。”
我再变,“蔽日干云”挥洒而出,正是小三剑的杀着,剑光直直笼罩了那人上半身。虽然做不到云河星瀚那样声势浩大,也当得上一记妙招。黑衣人头也不回,身子连连晃动,十数道寒光便全走了空,不论我如何化,刃口总是差了那人几厘,待得后招使尽,黑眼人仍就背对着我,却连衣角都没被划破。
我开始冒冷汗,他明显在耍我,可眼下形势也不容我多想,我唯一能做只是不断将各种招式往他身上招呼,黑衣人好似暇整,在一片剑光中风轻云淡。小三剑我已耍了六七遍,药力将尽,丹田渐渐有气虚的感觉,我收了招,退开几步喘口气,“这人竟似料到了我的每次出手,怪不得云河星瀚也奈他不何。”
我心中发苦。
“你就如此程度?”黑眼人很不满意,“一套剑法翻来覆去地用也就罢了,可连招式的精髓都没掌握。我不想再浪费时间,这就送你上路。”
我见他右肩微沉,赶紧使招“八仙过海”想要让开,可那人似乎知道我所思所想,向着左上踏了一步,我要接着退避非得撞到他身上不可,无奈之下我硬生生停步,却不想岔了气,胸口气血翻滚别提有多难受。黑眼人再踏一步,已站到了我面前,又是一掌轻飘飘地按来。那瞬间,呼吸停滞,视野中风云突变,不见人掌,只见一片乌云黑压压地砸下来,我好像不是与人斗,却是在与天争。内心涌出阵阵无力之感,竟有闭目待死的冲动。便在此时,眼前一幕幕光景闪过,开始是孩童时的我在小村玩耍,然后是和师兄他们在青霄练剑,然后是南疆密林深处背着南宫小艺夺路狂奔,然后是在赌坊和赌鬼对峙,然后是师妹摇摇欲坠地挡在我面前,然后,然后···
我不想死,我不能等死,哪怕王云木只是一个小人物,也是爹生娘养的,也是有人思念的,也是被人牵挂的。不为自己,也要为旁人活着!
我狠狠咬了下舌尖,剧痛使脑子恢复了一丝清明,对着漫天乌云,我向着那雷光隐现,乱流肆虐的中心狠狠扎去,长剑化为一道青光射入天际。身子巨震,我如中雷击,眼前奇景顿消,却见人还是那人,天还是那天。黑眼人看着手掌中那一点红,满脸诧异:“看来我真的小看你了,没想到以你的粗浅修为也破得了‘天魔摄魂秘法’,之前的你我不屑一杀,现在的你确有一杀的价值。”
我嘿嘿发笑,声音嘶哑,感到有液体从鼻孔流下,我伸手一抹,殷红一片,“鼻血算什么,我王云木豪气干云,这点小伤不在话下。”
我这么想着,准备说些江湖放狠的话,可刚开口就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为什么头那么昏,为什么脚在发抖?”我仰天便倒,只见几朵被夕阳染红的云缓缓飘过,“真悠闲啊。”
失去意识前,这便是我最后的念头。
不知昏睡了多久,脑海中一直是光怪陆离的景象,迷糊中好像听到有人唤我名字,“不会是阎王点名吧?要问我是怎么死的,我就说与一恶人大战三百回合最后力竭而亡。”
想着想着,那声音又不见了,我想看看谁在叫我,可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我用尽全力终于撑开了眼。入眼的是木制的房顶,身下硬硬的,我伸手拍了拍,原来自己躺在两张拼起来的木桌上,看屋内布局,却是先前的茶馆,一人背对我而立,观其打扮应是之前那掌柜,我勉强翻身下桌,躬身行礼道:“多谢高人救命之恩,不知前辈怎么称呼?”那人衣袖抖了抖,还是没有回头,我心道:高人就是有高人的范儿,要不谁会在这种不见人烟的地方开茶馆?既然高人行事不是我这种小角色揣测得到的,我便一动不动静候高人回话,当我的腰开始隐隐作痛时,终于听到了衣衫摩擦的声音,高人转身了!我慢慢抬起头,吓得跳了起来,指着那人道:“你,你···。”
掌柜开口,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云木哥哥,好久不见。”
第39章 塞外
这个声音真是久违了,自从家乡一别我就把关于她的一切藏在心底,如果说我和师妹差着贵贱,那我和南宫小艺还隔着层身份,真没想到还能遇到她。
南宫小艺一身宽大的男士服饰,浑身空漏漏的,好像比以前瘦了些,我心念电转:我们缘分已尽,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看来那纸条多半便是她写的了,不过凭她武功应该不能从黑眼人手中救人,那便只能是那人手下留情了,不过没理由啊,除非,除非南宫小艺与那人有交情!想明此节,我板起脸道:“王云木先谢过姑娘救命之恩,不过在下斗胆问一句,你与那人是何关系?”南宫小艺低下头,一声不吭,我见她不答,便大喝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一个杀人,一个救人,逗着玩儿很有趣吗?”南宫小艺头埋得更低了,还是默不作声,我一拂袖子,转身就走。还没走几步,感到有人扯住了衣袖,我回头,沉声道:“放手。”
南宫小艺反而攥得更紧了,我怒了,用力一推。要知道我刚刚恶战一场,内里虚得要命,再加上银针灌体霸道非常,药力过后我连个庄稼汉都不如,身子稍稍壮实点的受了这一推都不会怎么摇晃,更别提南宫小艺还有武艺在身,所以按理来讲我此举纯属无用,谁知我刚碰到她,南宫小艺居然连退两步,甚至脚下趔趄,貌似差点摔倒。
我心想:还在耍我!心里怒火更炽,正好她已松手,我就要往外去。又迈了两步,身后居然传来隐隐抽泣之声,我心一软,停下脚步,扭头瞥了眼,只见南宫小艺孤零零地站着,脚边一两点湿润。我原意是不要理她,谁知道她还有什么心思。可两腿就是迈不动,我叹了口气,反身来到她面前,把语气尽量放得缓和了些:“别哭了。我武功被废没脸呆在山上,刚刚又被人揍了顿,也见不着师妹了···我都没哭,你哭个什么?”我说得硬气,其实越说越觉得心里发紧,眼睛发酸,但怎么着也不能和她哭作一团吧,所以我忍,面上一片毫不在意。南宫小艺泪眼朦胧地看着我,泪珠掉得更厉害了,我有些手忙脚乱,扶着她坐到椅子上,讲了些不着边际的趣事想活跃一下气氛,可南宫小艺只管垂泪,我黔驴技穷了,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可能被人盯着也不是个事儿,南宫小艺又哽咽了会儿终于消停了,我舒了口气,道:“姑奶奶你总算闹够了,眼下夜深了,我也该走了。我现在虽然武功尽失,可好歹还挂着青霄弟子的名头,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你厮混在一起。你也是,好好在南疆呆着,别老外跑,青霄派可有不少人见过你,要是被哪个眼尖的瞅着了,你也得惹一身麻烦。”
本来还想逼问黑眼人的事,但闹了这么一出,我也不好开口了,几句话交代完,我就准备起身离开了。
“那人,那人是我哥。”
南宫小艺轻轻开口,我顿住身子,果然那人出身魔教。“那天,杜叔叔从外面回来,说是认识了个不错的小子叫做王云木,哥哥听了,脸色就青了,过了段时间阮姐姐带了伤回来,也提到王云木,哥哥问明方位,二话不说就找出来了···。”
我苦笑道:“你哥哥知道我们的事?”话倒是暧昧,但实际上我们之间恩仇纠缠,早已剪不断理还乱,如果非要说清,搞不好还是仇大于恩。南宫小艺“嗯”了声,低声道:“哥哥一直说你愚蠢无知、不识抬举···”好个无妄之灾,好个护短的哥哥。我揉着太阳穴,接着道:“如此说来曲州城中报信的人也是你,知我下了青霄,你便偷偷跟了出来,并早一步在这儿等着?”南宫小艺侧头道:“哥哥傲气得很,想做的事就算是我也拦不了。先前哥哥执意要杀你,我保证你会离开中原,再不回来,哥哥才没下手···”
我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第一次靠着云瑶留了条小命,这次居然用到了南宫小艺,怎么讲我也是个男人,这么窝囊还怎么混?我重重“哼”了声,道:“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人活脸树活皮的,他让我走,我就灰溜溜地躲到关外?不行,我就不走,大不了搭条命。”
我一拍桌子,跳起来就往外冲。此时夜已深沉,冷风吹在脸上,却一点凉意也没有,我心中像是烧了团火,对着漫天繁星大叫道:“出来啊,杀我啊,你一次没杀成,两次没杀成,我王云木也不是吃素的,你再不动手真没机会了。”
声音向远处传去,惊起不少归鸟。我还要嚷嚷,却被一支温软小手遮住了嘴,南宫小艺惶急道:“别喊了,我哥眼线多着呢,要是他变了主意,真没人护得了你啦。”
我扒开她的手,道:“反正你跟他是一家子,我说什么你早听到了,也用不着哪个眼线打报告。”
我这话颇为诛心,南宫小艺不吭声了。我有点后悔,心想她刚稳定情绪没多久,我干嘛还说重话激她。
两人一时无语,我想了想,还是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道:“刚才是我说错了,你别放在心上。”
南宫小艺慢慢握住肩头的手,真是又柔又软,我想起此举颇为不妥,刚想缩手,南宫小艺却倏地扣住我的脉门,将我的右手扭到了背后,竟然是分筋错骨手的招术,我吃痛不已,还没叫出声,脚下突然一空,登时滚倒在地,我正要站起,又被南宫小艺一脚踹在膝间,我又趴下了,我大叫:“你们果然狼狈为奸,哥哥打完不算,妹妹还要来过瘾!”南宫小艺尖声道:“我就打你个废物,早知道你这般不上进,就不该救你。武功没了又怎样,回不了门派又怎样,大男人一个只知道在我面前撒泼耍赖,算什么本事?你不想活了最好,姑娘现在就毙了你。”
说话间,南宫小艺拳脚齐施,我在地上缩成一团,伸手护住头脸。拳脚虽然急如骤雨,可都避开了要害,可见南宫小艺没真想要我命。
虽然出不了人命,但拳拳到肉还是很疼,可南宫小艺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你被人误解,被人看不起,我就好过了?多少教徒在我背后指指点点,连哥哥都镇不住。那晚别后,我就一个人呆在南疆,你还有师妹陪,谁又管过我?”
我看她越来越激动,下手也越来越重,但我实在不愿讨饶,于是就硬挺着。蓦地,南宫小艺停了手,我放下遮住脸的手,见她酥胸不断起伏,脸上怒气未消,看见我在偷瞄,南宫小艺面容一沉,又是一拳砸下,我头皮一紧,赶紧提臂遮拦,谁知刚才被打狠了,两手肌肉抽搐,眼见就要挡不住了。拳头奔着面部而来,这下若是落实了,门牙铁定保不住了,我咬紧牙关,闭上眼睛。等了会儿,没有想像中的疼痛,我慢慢睁眼,南宫小艺坐在一旁,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支起上半身,只觉浑身都疼,忍不住龇牙咧嘴,南宫小艺喃喃道:“你真的武功尽失了。”
我一阵晕眩,这事儿还能有假?她不会是想要亲自验证一下才下此毒手吧。
我平复心情,再不看南宫小艺,只用力站起,一瘸一拐地往远处去了。“你要去哪儿?”南宫小艺还在问,“你还要怎地?”我反问道,“都说了你得出关,你当本姑娘开玩笑?”我冷冷地道:“在下生死不劳姑娘费心,我这就找个地方自生自灭去。”
南宫小艺几个闪身挡在我面前,微笑道:“实话告诉你,就算是打断你的腿,我也要把你拖到关外。”
这女人就是厉害,刚见面先装柔,后面突然怒,现在居然还笑得出来!不过这才是把正道诸人骗得团团转的南宫小艺,南宫小艺不会暗自垂泪,刁钻泼辣才是南宫小艺。
我是豁出去了:“老子说不去就不去,有本事你就打折了我的腿,我倒看你怎么把个大老爷们儿弄出去。”
南宫小艺垂下的长发在手指间打着圈儿,脸上笑容不减,接着道:“不愿出关,我懂,不就是个面子问题嘛,不过啊,我大可以先将你放倒,再剥光你的衣服丢到菜市场,你是不是觉得很有面子?”我气得脸色发青,指着她憋出一句:“你好狠!”南宫小艺笑得更欢了:“谁叫我是魔教妖女呢?”
我大吼:“我和你拼了!”刚想动手,南宫小艺突地逼到我面前,两人间不过一指之隔,我甚至感到了温热的气息喷到了脸上,南宫小艺笑容渐敛,换上了一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方才我打你那么狠,你就不想报仇?谢云瑶和你情投意合,你就不想将她娶过门?出关尚有一线生机,留下十死无生,你可想清楚了。”
颓然倒退几步,我喃喃道:“嘿,出关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与死何异?”南宫小艺道:“我倒知道一处所在,虽然凶险得紧,但说不定能医好你。”
我眼睛一亮,道:“真有这种所在,你不是框我吧?”南宫小艺两手一摊:“你孑然一身,无财无色,我图你什么?”如此看来于我有利无害,我稍加思索便沉声道:“那好,小爷就走一遭。”
南宫小艺一拍手,道:“如此才像个男人。事不宜迟,我们这就上路吧。”
我绷着脸道:“别以为我会感激你,要是我的伤真好了,必报今日之仇,到时候可有你受的。”
南宫小艺没有回话,脸上又泛起高深莫测的微笑,只是这次笑得有点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