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安王
还好一心一意保镖经验丰富,便在刺客现身的一霎,一心舍身挡住主子,刺客身在半空不能变招,短剑钉入一心肩头。一心眼都没眨,死死攥住刺客手腕,一意赶上一掌拍下,“别伤性命!”我低喝。死了人就没转圜的余地了。一意给了我几分面子,伸掌按住敌人大椎穴,内力一吐,刺客浑身酸麻软倒在地,我刚送了口气,却见那人嘴一张,一根银针直射余皮喉头。针头蓝汪汪的,百分百是那种擦破油皮就要命的主儿,我头皮都惊炸了,百忙之中一口浓痰吐了出去,将将撞上针尾,那针失了准头,遁入空处。一心补上一掌,直接将人拍昏。我冷汗直冒,暗道惭愧,江湖种种伎俩,我的见识还差了点。“有惊无险,可喜可贺,走。”
余皮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则后悔那夜冲动接了个烫手山芋。
余皮昂首阔步往里冲,我等小弟如何能落后?我跟着余皮走得那叫一个步步惊心。这房间布置很怪,屋里过道盘盘绕绕,毫不考虑采光朝向,本来不大的地皮儿,硬生生来了个九曲十八弯。我暗叹江湖人当真不易,睡个觉都得拧股劲儿。
“如此蹊跷必有凶险,余少走慢些!”“王兄莫怕,卧龙居里的所有机关都被我废了,宽心落脚便是。”
难怪这小子有恃无恐,“诸葛先生到底睡哪儿?房子要着了火,轻功差点都跑不出去。”
既知安全,我便开始催促,“少侠莫急,马上就到。”
余皮的步子又快了几分。果然未行多远,路至尽头,只见一间斗室,室内但有一桌一椅一床,桌上香炉兀自青烟缭绕,床上白帐垂下看不真切。
“总算到了,你赶紧的,问了话走人。”
从小受到的正面教育导致我对今夜的行动很不舒爽。余皮沉着脸来到床边,慢慢撩开了帘帐,却见床上被褥整整齐齐,连根儿人毛都没有。“不好,上当了,大家扯呼!”我情急之下黑话脱口而出,余皮怔在床前毫无动静,虽说他是挂名帮主,可深夜来袭调戏下属的事儿传出去着实丢脸,趁着尚未曝光理应速速退避。
我刚拉住余皮后领,但听喀喀数声,墙面翻转,现出一间密室,诸葛暗大马金刀端坐其后,白衣如雪铁扇轻摇,面上神色十分平静。余皮挺直腰板,和诸葛暗隔空对望。我个人以为,余皮此时大可露出无赖面目,口中大呼:“小侄来给叔叔请安,叔叔晚上睡得可好?”偏偏余皮铁青个脸,这种阴谋败露的态度如何要得?
“皮儿,我来考考你,勾结外人构害帮众,依帮规如何处置?”诸葛暗语调平稳,好像也不怎么生气,“一经查处,凡有牵连者,杀。”
余皮答得流利,好像也没当回事儿,“若是帮主触犯帮规又如何?”这个问题很关键。余皮顿了顿,答道:“自刎于宗族祠堂,若不服,帮中上下人人皆可杀之。”
余皮顶多就是夜闯民宅,哪至于被判自裁。“好,你自去祠堂,还要叔叔送吗?”诸葛暗一字不提叔侄之情,这是要公事公办啊。我上前附耳道:“诸葛先生正气在头上,我们先逃出城去避避风头。”
诸葛暗微微摇头:“一个都走不了。”
听这口气我也得搭去,不过诸葛暗孤身一人,咱这儿可有两大高手一大绝顶高手压场,这种阵容渡南城谁留得住我们?
心里的小算盘正打得噼啪响,一意忽地闷哼一声,俯身便倒。我看得分明,一意背后插着一支□□,几乎没羽,一意气息微弱,眼见不活了。可这里确实只有我们五人,诸葛暗身在原处动也未动,到底是谁下的手?我又惊又怒,便要寻那凶手,忽然腰间一凉,我心知不妙,急退三步,这才看见一心手中的匕首之上鲜血正滴滴下掉。
“皮儿,你别怪一心,他一家老小都命悬我手,做事儿难免不太地道。”
诸葛暗说得轻描淡写,一心面部肌肉不断抽搐,终于大喝一声扑将过来,匕首绕着我脖颈胸腹转悠,这是在拼命了。论武功我远胜于他,可腰间伤口疼得紧,失血带来的晕眩也导致五感灵识大打折扣,再者一心一股哀兵之气惨烈决绝,此消彼长,我们一时战了个平手。
诸葛暗捋着胡须:“皮儿,我们不妨打个赌,你说谁会胜?”当看戏呢?我气得七窍生烟,一走神招一乱,差点多了几个透明窟窿,诸葛暗接着道:“我赌王少侠,尚有困兽之勇。”
余皮按着下巴:“我看好一心,王兄怒极攻心,必败无疑。”
我一凛,他这莫不是变着法儿地提醒我?我可不能中了诸葛老贼的奸计。当下我收敛心神专心对敌。需知刚极易折,一心徒有勇猛,浑不在意自己空门大开,霎时间便被我开了数道口子,一心受创章法更乱,酣斗中忽觉几股清风拂过,然后周身迸出鲜血。一心眼前一黑,就此倒地不起。
击败一心我的状态也不甚好,血正不断地从伤口渗出,我想现在自己脸色多半很苍白,所以尽管我哆哆嗦嗦地走向诸葛暗,但终究没稳住,三步不到便坐倒在地不住喘气。
诸葛暗缓缓起身,铁扇啪地收起:“大局已定。皮儿,不妨说说你为何反我?”余皮冷声道:“诸葛暗,事已至此,何必再假惺惺,我问你,父亲的死和你可有关系?”诸葛暗半晌不语,终是自嘲一笑:“我已做得天衣无缝,你又如何知道?”
第50章 夺位(下)
居然被余皮不幸言中,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潜意识里我一直认为余皮只是欲求不满胡思乱想,所以没太把他的窝里反当回事,眼下看来诸葛暗有胆子辣手弑兄,恐怕也不会让我们活着出去了。“余皮,你先逃命,我来挡他一挡,记得出去了找人帮忙。”
一时片刻我只能想到这个点子,诸葛暗温言道:“王少侠切莫逞强,以少侠现下状况,在下虽不才,三招两式也尽可收拾了。”
我恨声道:“老贼无耻,尽使下三滥手段,若非我中了暗算,便是两个诸葛暗我也打发了。”
诸葛暗沉声道:“少侠武艺卓绝,在下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少侠海涵。至于帮手一说,旁的不提,我在帮中经营多年,就算皮儿走得掉,也难有人听他差遣。”
这话有理有据让人信服,我心中烦乱,干脆扭过头去,暗中按住伤口周围穴道,心想:先让你得意,待我攒了气力就与你鱼死网破。
“诸葛叔叔算无遗策,小侄心服口服,不过小侄自信戏演得极好,不知叔叔如何觉察?”余皮声音沙哑,貌似认命。诸葛暗盯着余皮,忽地笑了:“不愧是大哥的儿子,年纪轻轻就懂得韬光养晦,叔叔阅人无数也看走了眼。本以为你年纪小小,又逢家中巨变,性子乖张些也是情有可原,看在大哥的份儿上,叔叔打算保你这辈子衣食无忧。你看上了杜家姑娘,叔叔也替你高兴。可叔叔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诸葛暗顿了顿,脸上充满了好奇之色:“杜姑娘相貌人品不错,可惜不识抬举,居然看不上我家皮儿,我琢磨着少年人耐心有限,吃了几次闭门羹也该动手抢人了。上下关节我已打通,就算杜家老小骤然失踪,也绝不会有人过问,可皮儿迟迟不动手,叔叔又是奇怪又是担心,生怕你吃了什么哑巴亏,这才知会一心留个心眼儿看着你,谁知你竟会对自己的叔叔下手。”
语气竟颇为伤感,不愧是余皮叔叔,惺惺作态更甚一筹。
“你的问题我答了,叔叔就想知道,当年盐帮花了多少人力物力都没查出个所以然,你怎会怀疑到我头上来?”诸葛暗满脸诚恳,凝望余皮,余皮深吸口气,缓缓道:“叔叔可还记得父亲逝去后的第三年,那年盐帮在叔叔的带领下灭了天机纪事阁,以后江湖谍报机关只有盐帮一家。那一役后叔叔在帮中威望大增,大家都很高兴,为父亲报仇的心也就淡了。不过天机阁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便在我们凯旋的第三天,天机阁的余孽便摸上了门。帮里经历大战死伤不少,竟被那些死士杀了进来···”诸葛暗神驰往日,接口道:“那些死士一开始便没想活着出去,专挑守卫薄弱的地方大开杀戒,那时你虽年幼却已是帮主,歹人便想拿你开刀。”
余皮仰望屋顶,悠悠道:“是啊,那些刺客来势汹汹,我见到两个乙等黒篷卫身首异处立刻慌了神,只知道没命地逃,不过人小腿短,被抓到只是时间问题。跑着跑着,我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登时摔倒,我只觉必死,谁知身后杀喊声大作,我只道来了救兵,转头去看,却是叔叔孤身赶来料理四个天机阁好手。”
这拼死救主的戏码没想到由诸葛暗来演。
诸葛暗微微点头:“没想到你都记得,那时确实千钧一发。”
余皮垂下头,接着道:“天机七星都是叫得上号的高手,叔叔以一敌四却是托大了,十招以内您的铁扇便被击飞,我以为叔叔更要先小侄一步而去···”如此情景好像十死无生,可诸葛暗好好儿地站在眼前,当时肯定又有变故。
“···眼见叔叔已被逼上绝路,却见您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我自记事起便没见过叔叔使剑,想来若非逼不得已,叔叔定不会以剑示人。软剑一出,战势陡转,刺客们吼声连连,尽是负痛怒嚎,即使拼命也不是叔叔对手。小侄年纪小,细节记不清了,只记得天枢的头颅首先飞了出来,剩下三名刺客更是不堪,再斗数合,天璇惨叫一声,肠子流了一地,天权舍命相扑,还没近身就挨了透胸一剑,玉衡断了左臂,再无打斗之力,眼见同门惨死,不禁恨声道:‘不想你还留了一手,今儿个我们兄弟认栽了。’说罢便自刎了。叔叔当真深藏不露。”
诸葛暗捋着青须道:“皮儿过奖了,大哥常说:‘人在江湖飘,须得留一刀。’总是有道理的。”
提及亡父,余皮面露沧桑,叹道:“是啊,要不是叔叔显了真本事,我怎会知道父亲究竟如何亡故。”
诸葛暗神色一肃,眼中神光大亮,道:“皮儿,此言何意?”余皮微微摇头,叹道:“叔叔做事是极把细的,黒篷卫的尸体血肉模糊,显是遭人破坏叫人难以辨别伤口,不过父亲的血衣上面可都清清楚楚,那种细长的破口,恐怕便是拜叔叔手中软剑所赐吧?”斗室无风,密室里的蜡烛却变得忽明忽暗,诸葛暗的脸在烛光照耀下阴晴不定,余皮静候诸葛暗回答,半响无言。
“本想留点大哥的东西以作念想,没想到啊···”诸葛暗感叹间解开上衣,只见上身自左肩到右腰有一条褐色伤疤,这伤年代久远创口早愈,但新生肌肉翻转狰狞,亦不难猜想当时受伤之重。“大哥智谋武功皆在我之上,便是被我偷袭得手,也能用尽最后力气给我印上一斧,诸葛暗少有服人,大哥当真是条汉子。”
此言颇为真诚,仿佛句句皆为肺腑之言,“为了帮主之位,你便能对父亲下毒手?”余皮嗓音沙哑,头皮青筋炸起,诸葛暗微哂:“大哥身死,我便是自封帮主也无不可,何必奉个黄口小儿做那群龙之首?皮儿,帮主之位你叔叔真没放在眼里。”
“难怪父亲一死,叔叔就自封于屋内,帮里都道叔叔伤痛过甚身体抱恙,原来是在养伤。可···”余皮还要再问,却被诸葛暗打断:“皮儿,该知道的你都已知晓,其他的事,不是你能过问的。唉,大哥的血肉终究还是要断在我的手上,不过皮儿放心,一意死了,帮你换香的小四死了,王少侠、杜姑娘也快死了,叔叔送了这么多人到下面陪你,想来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了。”
诸葛暗步步踏来,这便要动手了。余皮那几下,出其不意还有奇效,但在这关头已起不了大用。“关键时候还得靠我。”
伤口的血已经止住,虽然支撑不了多久,勉强也有一搏之力。
我盯着诸葛暗,心里计算距离。“笃,笃,笃”,那是皮履与地面的碰撞之声,当第六个“笃”声响起,我一声爆喝,一跃而起,弯刀疾削诸葛暗脖颈,生死关头我自当全力以赴。诸葛暗没料我还有力偷袭,但他临敌经验何其丰富,遇惊不乱,右手疾扬,铁扇照着我面门飞来,听那破风声,若是击实了,恐怕就不是破相那么简单了。我挥刀挑飞铁扇,诸葛暗已得空自腰间一探,手中立刻多了三尺精芒,正是那压箱底的软剑绝技。我俩再不废话,蹂身而上,登时斗成一团。
我全力施为,灵台清澈明净,青霄诸般功法在我手中似是而非,姿势潇洒奥妙非凡,便是当年凶焰滔滔的枪大叔我也有战而胜之的把握,本以为收拾个心机重重的诸葛暗不在话下,可数合下来,面上我虽大占上风,可总拾掇不下守多攻少的诸葛暗。一剑在手的诸葛老贼确实大不一样,软剑伸缩如吐信毒蛇,身法变幻诡谲莫测,与我所知门派尽不相同,武功之高即便不如枪大叔也比彭退虎高上一筹。再者诸葛暗聪明绝顶,知道我不能久战,剑光闪闪总不正面交手,进退如电尽往没人处躲。时间一长,腰间疼痛渐渐加剧,痛感引发心中焦躁,焦躁导致我难以正常发挥,“老贼狡诈,且看我王大侠的手段!”心念电转,弯刀一滞,刀刃微微颤抖,拖泥带水地砍将出去。诸葛暗只觉眼前一花,弯刀竟然消失不见,不禁大惊失色,这看不见的兵刃应该如何抵挡?
看着诸葛老贼手忙脚乱,我不禁暗自得意,这招乃是我受云河星瀚的启发所创。想那云河星瀚多大阵仗,使出来风云色变,有种把人碎尸万段的凶悍,猛则猛矣,就是和我低调的作风颇不相符,于是我反其道行之,挫其锐解其锋,然后便有了这消无声息,神秘莫测的一招。因其隐隐约约,我便朦胧地称它为“一星半点”。
凭着“一星半点”我重创一心,料想不论诸葛暗如何折腾,结局也不会比一心好多少。眼瞅着刀口即将攀上诸葛老贼心口,我似乎看见了胜利的未来,“武功嘛,靠手,脑袋好使不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