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食美人 第42章

作者:长安王 标签: 近代现代

余皮微笑道:“少侠放心,余某担保:不出五年,石兄必是武林有史以来最成功的百晓生。”

我竖起第二根手指:“杜姑娘是个好姑娘,你不可负她。”

余皮收敛笑容,点头道:“诺。”

言尽于此,真情也好,假意也罢,谁又能辨个清楚明了?我拱拱手,向着城门去了。余皮目送我离开,最终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来时对影成三人,去时寒雁一声孤。江湖险恶,我心中疲倦,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青霄后山。尽管青霄距渡南城有些距离,我快马加鞭,连夜赶路,不过一日光景便到了青霄山脚。望着高高的石阶,我激动不已,飞奔而上。此时刚刚入夜,正是食斋开饭之时,所以山门无人看守,如此甚好,正好省我一番口舌功夫。

“此番空手而回,师父不会骂我吧?管不了那许多了,大不了明日再下山找点美酒给师父。”

我心下盘算,步子快上几分。我现在目力大增,老远就看见了师父的矮房,不知怎地,有点畏怯,我放缓步伐,琢磨回山说辞,是兴高采烈大叫:“师父,弟子回来啦。”

或是热泪盈眶语带哽咽:“师父,江湖太复杂,弟子累了,以后就在山上伺候你老人家。”

还是蹑手蹑脚,悄悄潜入,然后:“哇,师父,是弟子啊,有没有吓到?”呃,最后一种好像不太合适···

想着想着,距离不知不觉近了。只见一人站在屋外,乱发飘飘、腰悬葫芦,正是师父。我正待招呼,师父却突然开口道:“你终于来了。”

我吓了一跳:师父功力又精进了,都不用看就发现我了,多半练成了传说中的“天眼通”。我整理衣衫,准备现身,却听另一个声音响起:“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没死,好极了。”

脑子里轰隆直响,我腿肚子一软,差点摔倒,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打得我鸡飞狗跳,逼得我远遁大漠的黑眼。

我对黑眼形成了心里阴影,又听他口气不善,赶紧找地儿隐蔽。自问我回中原还算低调,黑眼怎会这么快就来寻晦气?不过听他口吻,似乎还是师父旧识。“你的眼···你练了《魔恸真经》?”师父提及了一本貌似很厉害的武功秘籍,“落涯人既然在此现身,自然有所依仗。”

黑眼自称落涯人,又对师父心怀愤恨,难道···“这功夫霸道至极,有违天和,练得越深,反噬越大。待到双目尽墨,你也离死不远了。”

师父眉间隐现忧色,“哈哈哈。”

黑眼仿佛见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事物,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多年不见你倒是修成了正果,这等悲天悯人之言你若是那日在落鹰涧说了,那些个武林群雄说不定真会放下屠刀。”

我心里一片大亮:黑眼知道落鹰涧之事,又是魔教之人,如此看来,他多半便是师姑拼死维护的男孩!若真是如此,那他今日正是冲着师父来的。  

师父长叹一声,提起葫芦仰头便灌。黑眼面容一肃,道:“还记得那天我说的话吗?来日我要将你们这些伪君子赶尽杀绝。今日便从你开始。”

师父苦笑道:“往日之事何必再提,师妹若是泉下有知,也不愿见你如此。”

黑眼喃喃道:“若不是你,她又怎会死?你才是伤她最深之人。你可知她一直在下面等你,你苟活这许久也该知足了,我这就送你去见她。”

黑眼神情辛酸痴狂,竟像对师姑怀有异样情愫。

一战难免,师父将葫芦扔到一旁,缓缓拔出佩剑。此时一阵山风吹来,师父的破烂衣衫随风飘动,黑眼身上衣服却连个褶子都没起,这是真气蓄满了全身。眼见两人便要动手,我咽了口唾沫,轻轻拔出弯刀,心道:师父年事已高,我便是豁出性命也不能让师父有所闪失。

第52章 吾师

数年前我曾见过师父出手,那时我见识浅薄,看不出师父深浅,时至今日我已今非昔比,可我穷尽了五感之力仍窥不破师父到底到了何种境界,就我眼中看来,师父并无丝毫骇人气势,与一树一石并无区别,想来师父已经达到了某种我难以企及的高度,对师父最保守的评价只有四个字---高深莫测。但别怪我对师父没信心,因为与师父放对的是黑眼,他的气场弥漫四周,明明只是血肉之躯,带来的压迫却仿佛遮天的乌云,我就像茹毛饮血的野人,不由自主想要对原始的神明顶礼膜拜。

尽管我可以欺负欺负那些所谓的一流高手,但凭我眼下实力很难介入两大宗师之间的争斗。握刀的手开始颤抖,我猛掐大腿,心道:万一局面不可收拾,我就学学余皮,来一手暗箭伤人。王云木名声事小,师尊性命事大。

风停了,黑眼提步走向师父,速度不快,但每踏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淡淡的脚印,便在两人距离三尺之时,黑眼身子一晃,倏地欺进,右拳势若奔雷,直击师父面门。这招毫不花哨,纯是以力压人,若我设身处地,第一反应多是扭头逃跑。但是师尊怎么会躲?只见长剑環转,剑面举重若轻地拍中黑眼手腕。拳头走势微微偏差,拳风虽激得师父鬓发飞舞,这一击终究落了空。两人身形交错,师父头也不回,剑尖反点黑眼后脑,正是一招“浪子回头”。这招“浪子回头”出自青霄十八剑,本来平平无奇,此时用来却当真妙到颠毫。

我只道剑法太死,自出机杼才是高招,所以对敌少有原原本本的青霄剑法,眼见师父剑走神龙,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若是一般高手,此时已无幸理,但黑眼又岂是一般高手可比?黑眼提息运气,身子凭空横移半尺,长剑登时落空。黑眼一声低喝,身法陡快,鬼魅般绕着师父画圈儿,手下更不停歇,杀着如暴雨般倾泻而至,虽不像云河星瀚那般飞沙走石,可招招大巧若拙,威力犹有过之。师父的身形被拳影包围,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数年之前,我还没看清对手招式便已被打成了破麻袋,现在即便看得清楚也无法破解,当然还是只能变成破麻袋。我心急如焚:“黑眼太强,得拼命了。”

心下蠢蠢欲动,却听啵地一声,拳影尽消,两人各自退回原地。师父面色如常,只是衣衫稍显凌乱,似乎并未受伤,再看黑眼,手上布满了白色印迹。我心中雪亮:黑眼攻势水银泻地,师父守得滴水不漏,长剑抵住了每一次进攻,刃口便在黑眼手上留下道道痕迹,只因两人出手太快,听起来竟像只有一声。两人生死拼斗,再无取巧余地,师父硬撼黑眼毫不吃亏,两人竟似不分伯仲。

我吃了颗定心丸:师父功力深厚,一时半儿不至落败,不如去找掌门搭把手,我们仨并肩子上,黑眼铁定讨不了好。行走江湖让我明白以多欺少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刚想悄悄离开,却听黑眼道:“四十年前你便号称青霄百年来第一天才,如今你竟到了‘知微’之境?”那是什么境界,竟连黑眼都语带钦佩?师父微微摇头:“炼虚合道,了悟因果,知晓天地循环之理方成知微,如此境界已是化身入道,须知人皆有七情六欲,天道人道终究相抵,老朽不才,看不破尘世,斩不断因缘,却是与‘知微’无缘。”

黑眼“嘿”了一声:“你倒颇有自知之明,但能与我一战至此,你也一只脚踏进了知微的门槛。也罢,此间耳目众多,你我都不是那天桥卖艺的粗汉,不如一招定胜负,且看我和你这‘半步知微’孰强孰弱。”

我心中大跳:糟糕,黑眼早知附近有人藏匿,偷袭之计多半难以奏效,且黑眼不欲久战,掌门恐怕远水难救近火。

师父神色沧桑:“逝者已去,生者自扰,我们又何必非得分出生死不可?”黑眼不答,周身衣衫慢慢鼓起,面上黑气弥漫,四下安静异常,连虫鸟都摄于其威不敢鸣叫。师父面容一肃,平平举起长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师父眼中神光似乎不是看着强敌,而是这后山光景皆在师父眼中,我虽躲在暗处,却有种在师父面前赤身(luo)体之感。黑眼的对手彷佛不是师父,而是这偌大的青霄后山。

心脏砰砰直跳,我紧张万分,浑没注意鬓角一颗摇摇欲坠的汗滴终于落下。就在汗滴着地粉身碎骨的瞬间,黑眼一声厉啸,合身扑出。那啸声犹如万千地狱恶鬼凄惨□□,我耳中一阵轰鸣,浑身发软使不上劲儿。黑眼心中怨恨,招数受其影响充满肃杀之意。空中传来刺耳锐响,隐见一条黑龙张牙舞爪,以排山倒海之势腾飞而出。黑龙怨念冲天,势要让任何阻挡之物灰飞烟灭。

黑眼凶焰滔天,我连忙去看师父,却见师父脸上波澜不惊。眼见强敌逼近,师父踏上半步,长剑直直刺出。我瞪大了眼,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时间似乎已经停滞,此间所有事物都已静止,只有师父的剑还在不紧不慢地递出。师父的剑没有杀意,只有无穷的苍茫,正如吸纳百川不见满的广阔大海,正如屹立千年永不倒的万仞绝壁。

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霎,下一刻拳剑相交,没有想象中的金铁之声,耳中只有一片死寂。拳头抵着剑尖,两人都不再动弹,比斗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两人僵持片刻,黑眼脸上忽地黑气大盛,长剑慢慢弯曲,大有折断之意。“不好,师父不敌!”我在心里大呼糟糕,却见师父袍袖无风自动,长剑发出阵阵清鸣,剑身竟又慢慢恢复平直。两人仍是旗鼓相当。我长舒一口气,暗道:“拼比内力最是凶险,失败一方轻则身受重伤,重则当场毙命,我若此时现身骚扰黑眼,他必败无疑。以黑眼之能保命不难,但重伤难免。结局果真如此倒也不错,黑眼重创之后无暇他顾,正好免了我的后顾之忧。”

我仔细考量一番,自觉十拿九稳,正想起身,忽然眼前一花,一道人影自屋顶悄然飘下。来者身着灰衣头戴斗笠,面目被斗笠边缘垂下的轻纱遮住,身法却是奇快无比,一晃眼便到了师父身后。那人应是早就在此潜伏,否则我一定有所觉察。斗笠客也不言语,倏地一掌印中师父背心。师父正与黑眼斗到紧要关头,哪有余力顾及其他?背后一掌挨得结结实实。师父感到一股巨力自背后涌入,当即闷哼一声,口鼻都渗出了血。

发现除我以外还有他人窥伺时我便从藏身之处猛扑而出,但我毕竟隔了十数丈,终是晚了一步。斗笠客一击得手,便向远遁,我身无内力,轻功施展不出,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了。眼见师父重伤,我目眦欲裂,刷地一声,弯刀出鞘,我不加思索便向兀自立在原地的黑眼劈去。

黑眼厉害我如何不知,可我热血冲脑,只想给师父报仇,不想我自鬼窟所学最忌心浮气躁,我怒则怒极,手上招数却蠢笨不堪。黑眼扭头吐息,一口真气正好喷到我脸上,我只觉双目有如针扎,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然后手中一轻,却是弯刀被黑眼崩成了三截。我不能视物,不明所以,兀自在当地提着刀把儿胡乱挥舞,然后师父的声音传来:“云木住手吧。”

我心中一震,忍痛睁眼,只见师父盘膝坐在地上,黑眼却已不在。我抬头四顾,只见不远处一灰一黑两道身影,正一前一后追逐不休。黑眼有如一只黑色大鸟,速度比灰影快了数倍不止,正对着斗笠客穷追猛赶。

斗笠客已然全力施为,背后的煞星还是越追越近,心中又是奇怪又是惊慌,耳边忽然响起黑眼声音:“谁要你自作主张?谁要你多管闲事?他的性命除我以外谁还取得?”话音未落,斗笠客颈后寒毛炸起,感到一股刚猛劲风压来,正欲转头化解,却想起若是身后之人真要赶尽杀绝,自己如何化解也是徒劳。灰衣人想明此节,索性停下脚步,将真气布满全身。只听砰地一声,斗笠客连退十几步,面纱一颤,一大片暗红水迹浸染开来。斗笠客只觉骨骼欲散,却是知道黑眼终究没下死手,自己捡回了一条小命。黑眼背着手道:“滚。”

斗笠客如获大赦,脚下生风,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了。

我不解两人又追又打,但也无暇思索。师父正闭目调息,不时咳嗽几下都是带了血的,我双手互搓,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眼见黑眼向着这边走来,我俯身拾起一片断刃,准备与他搏命。黑眼在三步开外站定,一眨不眨地盯着师父,脸上神情时而遗憾时而欢喜、时而恶毒时而疑惑。我只道他便是幕后黑手,不禁喝道:“你凶狠霸道也就罢了,居然还指使小人背后偷袭,你如此卑鄙无耻,我跟你拼了。”

黑眼头都没抬,竟似充耳不闻。我咬咬牙,抬手便要剁下,“云木退下,不关他事。”

师父站了起来,我喜道:“师父,你没事啦?”师父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他被震断了心脉,眼下全靠一口真气吊命,怎会没事?”黑眼口气冷漠,我脑袋里“嗡”地一声,伸手去拧黑眼衣领,口中叫道:“都怪你伤了师父,你给我赔命来。”

以黑眼之能我本碰不到他,可他一动不动,我竟一把攥住了他的领子。“云木勿要莽撞,伤我之人乃是那斗笠怪客,便在老朽中掌之时,魔主就已强行撤去内力,否则老朽又怎能活到现在?”如此看来斗笠客倒不是黑眼指使。师父微微喘气:“魔主年纪轻轻功力绝伦,老朽自叹不如。”

黑眼喃喃道;“你以为我不知你留了手,若你全力施为,谁胜谁败实为难料。”

师父微微一哂:“魔主天资惊人,如此年纪便有这般成就,武林第一当之无愧。老朽弥留之际但求魔主一事,勿要让这武林再起风波。”

黑眼不语,神色阴晴不定,忽地大笑数声:“哈哈,无论如何,你死我活,天下再无一人能够阻我,我旧事既了,这江湖便该热闹一下了。”

话音刚落,一股沛然之力传来,我连退数步,捏着衣领的手自然松开。黑眼一声长啸,惊起无数飞鸟,耳闻破风声响起,黑眼已消失在山林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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