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安王
可气还没出成,又被一个人模鬼样的毡帽大叔给阻了。唉,算了,这大叔打架料来不差,又是一个吃不上饭的,肯定更爱银子,正好收为跟班,以后遇到坏人,不用动手,先把对方吓得屁滚尿流,那场面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可为什么雷伯不让他进门,什么时候我才能再遇到一个又能打架又能吓人的一等流氓啊···
明珠想到这里,更觉得委屈,撅着小嘴生起闷气来。蹄声嘚嘚,马车悠悠扬扬驶出了小镇,明珠望着远处青青的山,脸上拂过温热的风,听着车轱辘发出单调沉闷的声音,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便趴在车窗边上打盹儿。可阎大小姐合眼没多久,只听一声马嘶响起,随后车身一阵摇晃,却是马车突然停下了。
明珠心中气恼,心想难道车夫也在睡觉吗,怎地车都驾不好?当下秀眉一挑,就要出去呵斥那扰人清梦的车夫,正欲动作,却被雷泰按下,“外头还有他人声息,恐怕不安全,待老夫出去看看再说。”
雷泰神色肃然,明珠察觉气氛凝重,于是乖乖坐下了。
雷泰下了车,只见前方大道上有三个汉子一字排开挡住了去路,左右两人短褂开襟,露出肌肉虬结的胸膛,左首那人头发结成一团,不知多久没洗了,右边那人是个光头,长满了癞疮疤,二人趾高气扬,作风十分豪放。中间那位稍稍含蓄些,穿着一袭白底长袍,本来挺高雅,可惜袍子上画满了青龙白虎,看着着实花眼,隐隐暗示着衣服主人不是低调的主儿。
光头汉子踏上两步,大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雷泰隶属铁脚帮,总管广安流氓,和飞贼强盗一脉同源,其实大可和这三位亲近亲近,不过雷泰性子暴躁,一贯主张先动手后说话,立马便要发作,却突然心中起疑:清平镇地处偏僻,劫财大可去广安的官道埋伏,守在这里能有什么油水可捞?事出非常必有妖,莫非这几人是那处派来的?
雷泰定了定神,高声道:“老夫雷泰,不知三位朋友拜的哪座山,山前插几柱香?”雷泰这是江湖暗语,委婉询问对方来历。拦路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露迷茫之色,光头扯着嗓子叫道:“兀那老头儿,少来胡扯,什么香啊山的。你且听好,我们兄弟三人于今日午时正式落草为寇,乃是代管清平周边的唯一侠盗组合。你便是咱哥仨儿第一单买卖,冲着开张之喜,本着劫富济贫之义,不妨给你打个折扣,便收你···”说到这里,光头忽地住了嘴,扭头和身后两人嘁嘁喳喳了小半会儿,然后才接着道:“便收你二两银子!”
第58章 伏击
“居然是二两!”雷泰老脸差点乐歪了,这三位好大的名号,没成想气量如此“恢宏”。光头见雷泰面容有异,又道:“若是拿不出来,我们也不欺负老人家,便给个一两五吊也成,这可不能再少了···”话未说完,只听“噗嗤”一声,却是明珠小孩儿心性,一直在窗口探头探脑看热闹,听见强盗三人组开口要的路费居然还没老爹入门小弟收的保护费多,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强盗们一直没注意轿子动静,此时听见了声响,一齐歪头去看。一看不要紧,看了连连点头,鸡窝头对着花袍老大挤眉弄眼,花袍客点点头,扯着破锣嗓子嚷道:“好嘛,合着你这老东西还藏了好东西,看那小妮子穿金戴银的,你们非富即贵啊。银子咱们不要了,老东西可以走,把妮子留下来,想要人,拿大把的银票来赎。”
雷泰起先被他们逗了乐子,又不愿另生枝节,本想散点碎银子了事,可听见要绑人,脸立马沉了下来:“三位需知见好就收,可不要得寸进尺。”
光头絮絮叨叨:“老头儿不要委屈,这绑票勒索乃是我侠盗本分,你遇上这遭,别叫冤枉,乖乖拿了银子来,我们担保绝不撕票。”
这如何使得?雷泰鬼火直往脑子里冲,当下铁青着脸道:“如此说来,就是没有商量了?”光头咳嗽一声:“你也别怪我们,咱兄弟仨也是劫富济贫,胸怀天下百姓,赎金定会分给附近百姓,正所谓···”这人还想絮絮叨叨,雷泰忍无可忍,跳上前去就是一掌。光头措不及手,吓得“哇哇”乱叫,抱头就地一滚,姿势虽然难看至极,好歹是躲开了。
雷泰微微吃惊,虽说这人罗里吧嗦,武艺想来不过三流水平,自己下手没尽全力,但也不料光头居然躲得开。“老贼居然偷袭,知不知‘江湖道义’几个字怎么写?本侠盗看你们老弱病残才好言相劝,你居然不领情!老子就跟你玩玩儿,到时候可别说我们欺负你。”
光头涨红了脸,转过头对身后两人道:“大哥,三弟,这档子事儿交给我了,你们不要出手。我们今日开张,闯出‘侠义’名号,开头很关键,如果一拥而上,老东西肯定不服,之后多半会大肆宣言‘清平三侠’如何如何以多欺少,名声坏了江湖同道定会小瞧咱们,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啊。不过你们大可放心,我出手捏着分寸,一定赢得老头儿心服口服,如此一来他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光头叽叽喳喳,不像要停歇的模样,雷泰听得烦躁不以,二话不说,又是一掌拍去,这下已经出了六分力道。“老头儿又偷袭!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跟你拼了。”
光头嘴里乱七八糟,手上倒是不慢,右手画了个半圆,后发先至刁住了雷泰腕子。光头向着旁里一引,这第二掌便走了空。
这一手着实漂亮,雷泰惊疑不定,暗忖:说巧不巧,这三人偏在这穷乡僻壤截住自己,手下又丝毫不弱···看来他们早有预谋,先前一直装疯卖傻来着,我可不能阴沟里翻了船。念及此处,雷泰打叠了十二分的精神,猱身再上,掌风霍霍,已然全力出手。
雷泰走的是刚猛路子,数十招顷刻便过,光头汉子呜啊乱叫,左支右绌,仿佛立刻便要败下阵来,嘴里兀自断断续续地道:“二位兄···兄弟,不要帮忙,我这乃是···示敌以弱,这老头儿,小弟···小弟尽可料理···”雷泰一生淫浸武学之道,早在十年前便跻身一流,本想以闪电之势击败敌手,谁知光头汉子一身阴柔内功,便是尽落下风也能支撑不败,一想到对方还有两人没有出手,雷泰不禁万分焦躁,心神一分,差点中了对方一脚,当下赶忙敛去杂念专心对敌。
两人翻翻滚滚,打得不亦乐乎,忽听车夫“啊”地一声,似乎遭遇不测。雷泰一惊,回头去望,只见鸡窝头不知何时到了马车之上,一把将车夫扯下车来,伸手便要掀帘子。雷泰目眦欲裂,大喝:“无耻小贼,滚下车来!”便要返身去救,光头汉子双手连动,后劲绵绵,如春蚕吐丝般将雷泰裹得死死的,嘴里兀自不消停:“老头儿别怪我三弟,我只说了不以多欺少,可没说不让逮那小妮子···老东西功夫不错,居然如此棘手,正可谓不打不相识,我们不妨交个朋友,以后交流交流也是极好的···”
雷泰破口大骂,可急切之间脱不了身,眼见乱发强盗就要得手。便在这紧要当口,只听“嗤”地一声,似有暗器破空袭来。乱发男子回首一拳,正中暗器,“噗”地一声,来物炸成了碎片,鸡窝头却浑身巨震,“啊哟”一声翻下了马车。雷泰趁机用足十成力气震开对手,抽身奔至车旁护卫。
三盗退到一处,花袍客朗声道:“哪条道儿的朋友出的手,不妨现身一见。”
周围静悄悄的,无人应答,花袍客皱皱眉,向着暗器来处扬手打出一把飞刀。又是一声锐响想起,一件事物电射而出,刚巧撞上了飞刀,那事物力道好大,飞刀被打得倒转回来,嗖地射入道旁树林,速度比起刚射出时更快上几分。花袍客此刻看得分明,那暗器乃是一颗石子。须知刀重石轻,暗处之人轻轻松松打得飞刀倒飞而回,内劲比自己不知高了多少。
花袍客面色铁青,低声道:“不好,走!”光头满脸不解:“老大,不绑票啦?”花袍客瞪了他一眼:“强敌已至,废话少说,即刻走人。”
说罢转身便走,身法极快,已然用上了轻功。鸡窝头一言不发,跟着掠出,光头挠挠满头癞疤,还是追着两位兄弟去了,临走兀自不忘交代场面话:“老头儿别以为我们怕了,咱哥仨乃是临时有事,这才万不得已先走一步···”
三人纵身掠入道旁密林,花袍老大神色万分凝重,光头见三弟也是若有所思,忍不住发问:“三弟,大哥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只对教主和几位老爷子恭敬有加,到底什么人能把老大吓成这样?”乱发汉子摇摇头,并不回答,光头不明所以只好低头赶路,耳闻大哥口中低声念叨:“圣主保佑,千万别是那主儿···”
几人风驰电掣,路上倒是相安无事,光头暗道:连个人影都没有,莫不是老大多心了?正想着,前头的花袍客倏地顿住身子,面部肌肉不住抽搐。光头抬头一看,只见前方树下站着一人,身上的破布衣洗得发白,背后背着一个长条包袱,装扮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再看相貌,光头吓了一跳——来人一张蜡黄脸,神情呆若木鸡,怎么看怎么不像活人。光头心中一紧:敢情这便是吓退老大的人了,果然生得很有特色。
花袍客嘴角抽动,憋出几个字来:“属下地煞堂堂主施野路,参见鬼木使。”
“废话少说,把你们此行目的、接应所在如实交代出来。”
嗓音沙哑异常,若非嘴唇微动,光头还以为声音是从那人肚子里传出来的。“鬼木使知道规矩,泄露了秘密属下几个也活不成了,还望神使见谅。”
为什么大哥脸色青中泛白,就算教中上下都对神秘的鬼木使讳莫如深,但这人好歹也是神教之属,神使更是行者之上的身份,给他说说也没啥啊。
“你们非要逼我动手不成?”语气不仅无礼而且威胁之意路人皆知,光头浑脾气也犯了,难道堂堂鬼木使还要屈打成招?当下大喝道:“大哥、三弟不用忌惮,咱们人多,一齐把这人揍趴下,回了教里也是他理屈,不怕教主责罚我们。”
“呵呵。你要与我动手?”鬼木使语带调笑。光头浑人一个,哪受得了这鸟气。乱发盗一个没拉住,自家二哥已然扑了出去。
光头自小习武,脑子里除了武功什么都没有,面上看不出鬼木使年纪,但听声音年纪应该不大,料来功力应与自己相差无几。不过人家既然坐到了神使之位,手底没两下肯定说不过去,是以上手便全力以赴,一招“钟鼓齐鸣”霍霍生风,奔着敌手太阳穴去了。光头拟好计划,料想不论对方如何上蹿下跳、左躲右闪,自己都有精妙后招应对。谁料拳已近身,鬼木使却不躲不闪,似乎连招架的意思都没有。光头有点慌了:这人不是傻了吧,被我这几百斤的力道打中了必死无疑啊,自己第一次出来办事就把教中的神使给废了,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光头心虚,不禁叫道:“小心···”心字刚刚出口,忽觉眼前一花,神使鬼魅般地踏上半步,然后臂膀一热,双手合围之势无法停歇,只听砰地一声,却是自己右拳击中了左拳。钻心的剧痛传来,光头涕泪俱下,还没嚎哭出声,却见鬼木使的右掌正按在自己胸口。光头怔了怔,只觉心口一热,随后一口鲜血喷出,身子软软倒地,再也起不来。
虽然知道二弟必定不敌,却没料一招败北,花袍大哥不禁想起临行前教主说的话:“遇到神使,立刻逃跑。若是逃不了,束手待毙就好,那人心肠软,多半不肯下杀手,如果动起手来,无异自讨苦吃···”花袍客额头冷汗直冒,耳中听到三弟大呼:“二哥。”
原来乱发盗已然冲了出去,提掌便拍向鬼木使面门,神使伸出左掌,双掌相抵,一息过后,鸡窝头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嘴角溢出血迹,已然吃了不小的亏。
施野路长叹一声,知道冲突已不可避免,于是反手从身后掏出一杆白木棒,抢入战局。这杆白木棒大有来头,打人要穴厉害非常,施野路疾舞兵刃,白木棒□□化影,棒棒不离鬼木使周身大穴。神使左掌与乱发盗相抵,身子不动,纯以右手御敌。虽说这手不紧不慢,不过这里一按,那里一抹,但木棒莫名其妙,竟然向着三弟戳去。花袍大哥只觉棒上传来的劲力诡谲异常,虽不浑厚,却总能抓住自己旧力将近新力不接的时刻大肆捣乱,自己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仍然控制不住用了十几年的兵刃。眨眼的功夫,乱发汉子已经挨了好几棒。眼见三弟此刻面如金纸,施野路却是半点办法也无,只得咬紧牙关苦苦支撑,斗至酣处,忽听神使淡淡道:“还要顽抗,不顾兄弟性命了吗?”
施野路醍醐灌顶,松手扔掉兵器,一个筋斗倒翻出去,在五步开外单膝跪下,垂首道:“都怪施野路管束不严,冲撞了神使,还望神使大人大量,饶我三人性命。”
鬼木使“哼”了声,撤开左掌,乱发汉子神色一缓,坐倒在地呼呼喘气。鬼木使俯下身子,在光头肩上拍了三下,光头“哇”地一声,咳出大滩淤血,胸脯如风箱般起伏起来。施野路见神使救人,心中大定,耳闻神使声音传来,只得一字:“讲。”
施野路定定神,知道此时搪塞不得,于是慢慢道:“教中事务皆由教主和几位行者定夺,施野路人微言轻,说不上话,只管领命行事,神使就算毙了我们几个,也决计打探不到什么。”
鬼木使一时无言,似乎沉吟不决。施野路心口砰砰直跳,接着道:“不过属下劫人失手,恐怕···”“此时无需吞吞吐吐,恐怕什么?”施野路咽下口唾沫,接着道:“恐怕广安铁脚帮已然生变。”
话刚出口施野路便闭上了眼睛,四下静谧,良久不闻神使应答。施野路缓缓抬头,视野中只余密林景致,面前一对淡淡脚印,鬼木使早去得远了。
光头悠悠醒转,被乱发汉子扶了起来。光头惊魂未定,打着颤儿道:“神使果然了得,恐怕只有教主才能盖过一头。大哥呢,有没有受伤?”鸡窝头向着前方一努嘴,光头只见大哥挺得笔直,正盯着空处出神。光头心底一松,随即又沉重起来:命是保住了,计划却已失败,就不知回去以后还有什么责罚···
鬼木使天下只有一家,便是人人喊打的王云木了,旁人想要假装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分量,够不够正道无穷追杀。那夜我离了青霄,先去了一趟落鹰涧,本想找找师母的坟头,可师父当年并未细说,我遍寻无果,只得找个景致优美的地方把师父的牌位埋了。琢磨要不要直接去寻黑眼寻晦气,但一来不知他人在哪里,二来找到了也是自取其辱,于是我就地结庐发愤图强,先练练师父留下来的“云生结海心法”。
云生结海乃师父晚年独创,端的是另辟蹊径奇思妙想。依书中所说,练气一道并非只有结丹一途,周身穴道皆可养气,盘膝打坐也并非唯一手段,吃饭睡觉乃至一吸一呼都可壮大内劲。我日也练、夜也练,刻苦是够了,可一心躁进却犯了修习内功的大忌,进展微乎其微不说,还三番五次走火入魔。“这么搞不成,还不等旁人来杀,自己先把自己玩儿死了。”
虽然知道悠悠哉哉练功才是自己的流派,但我现在欲念多,心事多,再不复当初那个单纯小子,如何慢得下来?
又是一夜徒劳无功,闭塞的经脉没有要被冲开的迹象,我苦闷地来到落鹰涧崖边上,夜风呼呼地刮,向下望去,黑漆漆地望不见底,只能隐约听闻湍急的水声在崖底激荡而过。幼年黑眼从此处一跃而下,师父师姑便是在这儿天人永隔,念头一起,再也收止不住,悲伤愤怒从心底升起:师姑是好人,被正教逼死了;师父是好人,被同门暗算仙逝;我也是好人,结果身负奇冤,师兄怨我,师妹恨我,便要找黑眼寻仇也是机会渺茫。此生何用?一股危险的念头悄然蔓延:不若就此跳崖,一了百了。
其时我内息紊乱,已然走火入魔,可我道心既失,难以自省,一步步向崖边挪去,我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此时天将破晓,远处一缕金光倏地刺破山雾,正晃在我的脸上。我眯起了眼,暂时顿住身形,金色起先只有一点,然后慢慢扩张,速度不快但不可阻挡。视野中的黑暗万般无奈地被光亮吞噬,我回过神来,周围一片大亮,我看得见远处青青的山,我看得清崖底清澈的山涧。一阵风刮来,吹散了最后的雾气,也激得腰畔的归尘“叮叮”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