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安王
王铁塔不接话头,脸色不太好看,过了良久才沉声道:“神使要替人出头,可是不顾我神教大业?”我微微一哂,笑道:“神使云云,都是你家教主强安给我的,在下可从来没答应。罢啦,我也不欺负人,王帮主只要能在兄弟手下走过三招便算胜了。条件如此优厚,王兄莫要犹豫了。”
王铁塔眼珠滴溜乱转,脑中诸般念头闪过,终于下定决心,一字一顿地道:“那属下僭越了。”
王铁塔下场,伸手抄出一柄单钩,锋芒泛红,似已饮过不少敌人热血。我仔细盯着王铁塔的兵刃,缓缓道:“居然是‘离人钩’,原来钩行者的传承并未断绝。当年我有幸与贵教枪行者交过手,‘龙王枪’果然厉害得紧,就不知王帮主比之枪行者又如何,若是相去不远,三招之约恐怕是我托大了。”
王铁塔面无表情地道:“神使不必过谦。青霄之顶归尘剑大放异彩,料来神剑出鞘,属下是一招也挡不了的。”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反把双手笼入袖中,随后迈动步伐,在王铁塔对面站定。“神使不用兵刃?”“我与王帮主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舞刀弄枪的有违天和。”
王铁塔心中暗喜:此人大半的功夫都在剑上,不用剑便是轻敌,自己凭借兵器之利难道三招都过不了?这么想着,信心又多了几分,口中喝道:“神使小心了!”说罢,钢钩摆动,率先抢攻而来。
离人钩昔日凶名远播,在正邪大战中曾搅得江湖血雨腥风,当年清凉寺戒律院首座无嗔大师带领弟子组成罗汉阵才诛杀了横行一时的钩行者。离人钩伏诛,清凉寺也付出了惨痛代价,弟子伤亡过半不说,连无嗔大师也最终重伤不治。王铁塔就算不比往昔的钩行者,想来也得了几分真传。只见钢钩带起一片暗红光芒,森森寒意席卷而来,这离人钩钩身中空,劲风穿过发出呜呜怪音,仿佛钩下亡魂凄惨嚎哭,内力差点的,还没真个动上手已然神魂不宁。一旁的明珠听得头晕目眩心中恶心,忍不住捂了耳朵,心想:王二真是个笨蛋,还说人家走得了三招就认输,眼下看来保得住性命就不错了。
明珠认定我必输,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只见我双手兀自缩在袖中,身子在红芒中不住颤抖。明珠心底一凉:完了,大叔在这当口儿给吓出了抽风,架还怎么打?可再瞧了一会儿,钢钩虽越舞越急,却始终碰不到我的身子,每每钩锋将要及身,总是差了些许。明珠越看越奇,难道打伤爹爹和雷伯的恶人良心发现,不想害了大叔性命?可是那恶人满头大汗,也不像手下留情了啊···
当初曲州城外黑眼曾不挪不移地接下了师妹的云河星瀚,我此刻便是依样画葫芦,离人钩再快再急还能比得上云河星瀚?呜呜怪音再厉害还能敌得过鬼窟异响?明珠眼中水泼不进的钩法在我眼中却是迟缓异常,我虽有十余种办法克敌制胜,但我毕竟不是黑眼,王铁塔的武功也比往日的云瑶高出许多,自己断断不能像黑眼那样举重若轻夹住对手锋芒。
“撩、刺、纳、合、点、锁、缠,这厮已得精髓啊,看来我还是小瞧他了,要是开始别说三招,改成个十招八招的,事情也好办得多。”
我仰头让过锁喉一抹,感觉十分为难。“难道真要祭出归尘?不行不行,方才说了不动兵刃的,这种打自己脸的事可不能干。要不就等他内力耗尽得了,他愿意打一晚,小爷就陪他一夜···”
我刚决定在铁脚帮摇摆一晚上,忽听明珠凄然叫道:“爹!”我一惊,灵识探去,只觉阎撼山和雷泰的呼吸弱了不少。我暗叫不好,直骂自己蠢笨,起先王铁塔与我说话一口一个“属下”,天下皆认为我投身魔门,自居下属岂不是承认自己也是魔教之属吗?他既然敢说与人听,就不怕听到的人泄密,阎雷二人肯定早已受了暗伤,时辰一久必定丧命,亏他口口声声情非得已,用心何其歹毒!
念及此处,我哪里还忍得住,反手按住背后包袱,内力到处,布条碎裂,归尘早已憋得难受,一声清鸣,剑身出鞘。“铮”地一声,剑钩首次相交,王铁塔暗暗冷笑:还是用上了兵器,就算真被你三招败了,我还有说头,身为神使言而无信,看你到时候怎么下台。心里想着,口中不忘喝道:“第一招。”
同时手下不停,一式“请君入瓮”应运而生,欲要锁拿敌手兵刃。
王铁塔手腕一沉我就知道他要干嘛,于是笑道:“你要,便给你了。”
说罢手指松开,放任归尘被人勾去。王铁塔夺人兵刃无数,还没遇到过今日这般容易的,更没料想自己一招就夺了神使兵器,拟好的诸般手段顿时落了空,挂在钩上的归尘反倒显得碍手碍脚。归尘带得钢钩一顿,王铁塔心知不妙,急欲变招,忽觉额下一痛,却是神使中宫直进,一指点中自己眉心。一股尖针般的内劲破入身体,随后分化数道,死死钉在了几处大穴之上,王铁塔只觉内息如春阳融雪,再也提不起一丝一毫。锵啷一声,单钩和长剑双双坠地,王铁塔“呜啊”痛吼,倒退数步盘膝坐下。
王铁塔调息运气,我在一旁冷冷地道:“别费力了,王兄经脉被封,越是运功死得越快。依我之见,王帮主以后养鱼种菜皆可,就是别再蹚江湖这滩混水了。”
王铁塔脸色煞白,自己身体状况他比谁都清楚,当下不敢再逞强,颤颤巍巍立起身子,对身后下属道:“ 撤!”一干帮众见帮主都没讨着好,心神俱寒,赶紧上前拾起离人钩,呼啦啦走了个干净。
待巨鲸帮众人都不见了踪影,我快步来到阎撼山身旁,伸手按住他的脉搏。明珠紧张兮兮地看着我的神情,只见我面色沉重,缓缓摇头,明珠眼前一黑,几欲昏倒。看明珠伤心,我也不好受,不过阎撼山受伤过重,性命如同千钧巨石悬于一丝,不论如何救治,身体也担负不起了,强行出手只会令其立马毙命。再察雷泰也是一般情况,只不过雷泰底子扎实,或可多撑一时半刻。
我嗓子发干,正琢磨说些什么好,却听明珠道:“你为什么不杀了那人替爹爹和雷伯报仇?”当年师父大败枪大叔后也未下杀手,但那是师父一生感悟所至,我即便学样有样也难对年纪轻轻的明珠说得清楚。正在我俩大眼对小眼的当口儿,阎撼山悄悄咽了气,明珠拉着阎撼山的手,蓄满的眼泪并未落下,只是眼中失去了神采。
铁脚帮横行乡里,所作所为实在谈不上光彩,阎撼山身死,我虽嗟叹却不悲伤,让我担心的却是明珠:小姑娘一滴眼泪未落,但已有深沉的东西刻在了心里,此时此刻,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说法绝不可能安慰得了明珠。
我垂头无语,忽然左手被雷泰一把攥住,“你就是王云木?”雷泰命在旦夕,这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我微微点头,雷泰脸上倏地泛起一股潮红,喘息道:“垂朽之年得见真正高明功夫,老夫死而无憾。”
雷泰呼哧喘气,死死盯住我的眼睛,“小姐不通世事,还望阁下多加照拂。”
我感觉左手被握得隐隐生疼,推辞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便郑重点头。见我应承,雷泰皱纹遍布的老脸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神情倒是万分轻松,手上的力道一分分弱了,终于缓缓阖上双目。
阎雷二人撒手西去,呆坐在地的明珠让我着实犯难。自己破事一大堆,明珠跟着我忒过凶险。我正考虑要不要请余皮帮忙,以盐帮势力给明珠安排去处再容易不过,明珠却幽幽开口:“今日起,我便是铁脚帮帮主,你既入了本门,便坐本帮二把交椅。你的任务只有一个:教我习武,助我报仇。”
看明珠神情我知道自己没得商量,当下正色道:“你可想好了,魔教韬光养晦已久,教中不知多少像王铁塔一般的高手,日后多少艰难,可能次次都比今日危险。”
我暗地里叹息,魔教造孽啊,依明珠的年纪此刻正该无忧无虑玩耍过活,现下却毅然决然走上复仇之路···唉,但愿练武能稍淡她的怨怼之心。明珠起身,轻声道:“帮主之命,你敢不听?”明珠面色有异,我不敢再刺激她,便叹道:“好吧,但愿你不要为今日决定后悔。”
遭逢巨变,我本以为明珠怎么也得消沉几日,万万没想到阎大小姐果决得很,立即变卖首饰,厚葬了阎撼山和雷泰。可惜铁脚帮平日太嚣张,左右街坊冷眼看着我和明珠上下打点,却是无人帮忙。下葬之时,我四处张望都没啥人来,心里对明珠更加怜悯,阎大小姐看着父亲的棺木被黄土掩上,神色依然平静。看她这样子,我有点怕,可几日安慰劝说全然无用,我也只能由她去了。
铁脚帮人去楼空,偌大的房子我俩住着实在太大,明珠干脆宅子也不要了,举帮迁往广安城中另一处偏僻小院。说是举帮也只有两个人,我这个副帮主背着书写了“铁脚帮”字样的牌匾,脸上带着不人不鬼的面具,和一个精致的小姑娘招摇过市,不知引得多少人驻足观望,其中不乏挂刀佩剑江湖人士。面具下的面皮早已大汗淋漓,不是累的是被吓的:我在武林缉拿榜上独霸鳌头,赏红稳稳甩了第二名五千两银子,万一身份暴露,我还不立刻被周围的侠士们就地分尸了?
好在明珠找的地方十分冷僻,深合我低调的作风,只是没料先前一语成谶,什么做饭洗衣、挑水送茶都归我包了,我起初念在明珠遭遇,一再容忍,时间久了也不是滋味儿。根据明珠基础,我教了她一些固本培元的基本功,那妮子只管练武,完全不把我当师父看待,虽说酒鬼师父以前也不像话,但我好歹面上毕恭毕敬的。这天收课,我把明珠叫过来,道:“明天起先不练功了,我买了本道德经,你通读一遍,然后写个读后感给我。”
明珠别过脸:“不看,我还要习武呢。”
我清清嗓子:“武林中人尊师重道,自古便有一字之师的美谈,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即便你未曾拜师···喂,看哪儿呢,听到我说话没有?”明珠一瘪小嘴,抽咽道:“爹,你死得好惨啊···”好个顽劣的小鬼头,我板起脸:“少来装可怜,若不听话,功我就不教了。”
明珠看我态度坚决,只得收起哭腔,无精打采地向书房去了。阎大小姐自小耳濡目染,所见所闻得都上不得台面,我此举不光为了陶冶明珠情操,也在于道家功法最重心性,真想武学大成,没有一定的境界是决计不成的。
支走明珠暂时无事,我找了张太师椅,双手枕着后脑,半坐半躺地休息起来。虽是难得的清闲,脑子里依然转得飞快:魔教紧锣密鼓地布置着,眼下可不是自己带小孩儿的时候。再过些时日,待明珠习武走上正轨,我就得离开此处,不妨先去会会栖霞的季其钢,或许能发现些蛛丝马迹。离开前给明珠留下银两,再让余皮派人盯着,应该出不了乱子。
定好行程我准备先打个盹儿,这段时间劳心劳力,我的确有点累了。正是将睡未睡的时刻,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多半是送菜的老李头,怎么掐准了这个时间?“来啦。”
我拖着长长的尾音,懒洋洋地去开门。木门堪堪开了个够人侧身而入的口子,我“啊哟”一声,困意全无,掩面就往里屋窜。
不是我自吹自擂,纵观武林黑白两道,能把现在的我吓跑的一只手就数得过来。门后两人并非武功奇高,更加不是相貌骇人,论起来还与我颇有渊源,只是眼下我们无论如何不能打照面。
来者究竟何人?正是我叛下青霄前收的两徒弟。
“天生天德怎么到这儿来了?”我以十成功力逃进屋内,心口砰砰直跳。真是失算了,我嫌□□气闷,平日不愿戴那鬼玩意儿,万没想到居然在这儿遇得到青霄中人。虽说天生天德曾心悦诚服拜我为师,但那时他们不过俩毛头小子,过了这些年心里如何作想我可吃不准,万一他们不认我这个师父,传出风声,青霄非得把广安城翻过来不可,我自己不打紧,就怕牵连一干无辜。我躲在暗处,偷眼向外瞄,形态鬼祟已极,如此窝囊的师父也算史无前例了。
天生天德只觉眼前一花,开门的已不知去向。“我好像听见师尊的声音了。”
天生身形长开,已与天德一般高矮,小伙子腰悬长剑,身着青色短打衣靠,英气逼人,只是脸上尚余一丝青涩,此刻正满面狐疑地问师兄,“小声些,他老人家哪能这么巧被咱们撞见。”
天德也是玉树临风,和以往鼻青脸肿的形象大不相同,但他年岁较长,处事比师弟稳重不少,“多想无益,我们还是先把事情办妥当。”
天德跨入院中,只觉四周安安静静,居然无人接待。天生问道:“是不是那苦哈哈骗咱们,铁脚帮好歹经营了数年,怎地帮中连个下人都没有?”天德没有回答,反身退出门外,见匾额上的确写着“铁脚帮”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天德微一沉吟,折返师弟身边,运起内力朗声道:“在下青霄弟子夏天德,特来求见铁脚帮阎帮主。”
过了好一会儿, 二人才见一个小姑娘满脸不耐地自内堂出来,手里拽着本书,嘴里嘟嘟囔囔:“让读书我照办了,怎么连应门这种事也要本帮主亲自动手,咦,人呢?”明珠没看见副帮主,只发现两个年轻人在院中杵着,便上前数步打量来人。天德一抱拳:“敢问这位姑娘,此处可是铁脚帮?”明珠点点头,天德接着道:“那还劳烦姑娘通告阎帮主,就说青霄派命人来访。”
明珠正色道:“本姑娘就是铁脚帮帮主,有什么事,说吧。”
天生见明珠比自己还小着好几岁,不禁笑道:“大哥哥们有正事要办,小妹妹不要顽皮。”
明珠最讨厌别人当自己小孩子,随手将书本扔到一边,拉开架势比划了几下,娇叱道:“什么大哥哥小妹妹的,我阎明珠正是十足真金的铁脚帮帮主。你们可以出去打听打听,广安的铁脚帮只此一家绝无分号。”
明珠的家传武艺不甚高明,这几下都是我教的,虽是初练,但明珠天资颇高,用功又勤,架子倒是有板有眼。天生天德对视一眼,神情倏地凝重起来。“怎么就见你一个,刚才开门那人呢?”天生一边说着一边四下张望,“那是本派的副帮主,性子婆婆妈妈,又兼胆小如鼠,向来见不得生人,这会儿不知躲哪儿去了。”
明珠时刻不忘表达对我的不满,“敢问贵帮副帮主的尊姓大名?”天生眼中带着一丝热切。“哦,他叫王二,就是个天桥卖艺的。”
明珠已识江湖险恶,眼珠一转便是一套搪塞之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