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安王
默公子指了指钱多多的背后,那里有个杯口粗细的凹洞,和默公子的铜棍粗细相仿。“这里,是我打的。”
归尘高高悬在默公子头顶,默公子恍若不察,又指着钱多多的胸口,那里有个深陷的脚印。“这里,是被钱雄豪伤的。”
手臂僵住了,我咬牙切齿地说:“虎毒尚且不食子。”
默公子仰起头,呆呆地说:“我不是钱雄豪对手,出手不能留余地。钱雄豪欲致我于死地,下手也是不能留情的,四弟却突然插了进来。我和钱雄豪都来不及收手···你说,四弟是不是来救我的呢?你觉得,是我杀了四弟,还是钱雄豪杀了自己的儿子?”
“你,你们···”归尘掉在了地上,我蹲在地上扯自己的头发。默公子看着我,道:“王云木,你杀我不杀?”我没有回答,默公子背着钱多多的尸体站了起来,道:“你不杀我,我就走了。”
我用力揉着眼睛,道:“你不报仇了?你要去哪里?”默公子向来木然的脸上,现出茫然的表情:“仇,我不报了,你若想报就去报吧。仇人的儿子救了我的命,报仇什么的,也没意思了。五行者血洗欧阳世家的时候欧阳沉璧死了,江湖多了个默公子。默公子活着是为了报仇,不报仇的默公子算是死了。现在我都不知道我该叫什么了···”
默公子喃喃地说着,开始慢慢地往回走。我问道:“你叫欧阳沉璧,你和欧阳家什么关系?”默公子并不理睬,自顾自叨念着什么,身影渐行渐远。
我躺在地上,用手臂挡住眼。暂时不想动了,躺一会儿再说。密室里静悄悄的一片祥和,只有血迹和折断的铜棍还忠实地记录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躺着躺着,唯有心脏还在跳动。以前在后山,碰着雨天,我就这么躺在床上,醒了,只是不愿睁眼,不同之处就是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不过那时候内力还不够深厚,自己的心跳可能不易听清,二十余丈外的阵阵脚步声估计也不太可能听到。
“唉···”我默默地叹气,用手撑起身子,一眼就望见了冲入密道口的人群,为首的是师兄和两个徒弟,明珠也紧随其后。他们发现了我,呼啦啦地围了上来,天生道:“师父,你···”明珠插嘴:“王二,你受伤啦?”坐在地上确实不太雅观,我起身:“我没事,坐地上休息一下。”
余皮自人群中现身:“一切办妥?”我点点头。余皮问:“叶大夫为何执意离开?”我意兴阑珊地摆摆手,表示不愿详谈。余皮再问:“钱雄豪?”我指着地上的点点血迹,道:“受伤跑了。”
余皮转身,道:“搜!”盐帮人手呼啦散开,我道:“从暗道跑的,追不上了。”
余皮头也不回:“知道,我叫兄弟们找找有没有剩下的金银财宝。”
师兄上前:“阿木,四公子在外面,你要不要去看看?”师兄神色戚戚,想来已然知晓钱多多身死一事。我没脸见唐砚和彭明良,开始打马虎眼:“嗯,我一会儿再去找他们。”
师兄点点头,走开了。我开始无所事事地四处游荡,荡啊荡的,天色就暗了,然后庄子里的烛台就被点亮了,然后余皮在主厅里开了个庆功宴,说是找到了不少遗留的财物,群雄欢欣鼓舞在大厅闹腾着。我也去了,我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是时候见见四公子了,不对,现在应该叫三公子了···
厅里的汉子们大多很兴奋,大家端着酒杯高谈阔论。我穿梭在人群中,终于在角落发现了唐砚和彭明良,默公子不在其中。彭唐二人守着一张小小的方桌,桌上点着一根白色的蜡烛。我走近坐下,低头道:“王某无能···”一个大碗递到了眼前,里面飘出烈酒的气味。彭明良说:“喝。”
我喝了,第二个碗递了过来,唐砚说:“不怪王兄。”
我揉揉眼,喝了。彭明良把碗满上,说:“我替大哥敬王兄一杯。”
我一饮而尽。唐砚把我们三个的碗都满上,说:“大家一起喝!”
我很喜欢这个节奏,没人谈论钱多多的事,我们只是不停地喝。彭明良今晚的状态很好,几大碗下肚也没有神志昏聩,还能很清晰地说:“老大往西北去了,我明天去找他。”
唐砚抬碗的手顿了一下,轻声道:“兄弟就不去了,三弟一路顺风。”
彭明良愕然,旋即释然:“是了,二哥毕竟不是闲云野鹤,唐门陷落,二哥不宜离开。”
唐砚用力搓了搓脸,道:“咱哥俩的饯行酒今晚一并喝了吧。”
我说:“以后还能见面吗?”唐砚和彭明良一齐道:“喝。”
一碗又一碗,没人过来敬酒,宴席热烈的气氛浸染不到这里。我刻意放松了内力对烈酒的排斥,于是第一个倒下了。第二天醒来,发现有人躺在地上,却不是彭明良,而是双目通红的唐砚。彭明良的位子上放着一个空碗,人却不见了。唐砚说彭明良一直没醉,喝酒的神情像极了老大。
天亮了,该走的都走了,不能走的还得挣扎。唐砚挣扎着钻出了桌底,然后踉踉跄跄地向别处去了。我坐在桌边,用内力压下酒劲,明珠凑了过来,天生天德小心翼翼地跟在明珠身后,明珠说:“王二,咱们打赢了,你怎么不高兴?”我打了个长长的酒嗝,道:“你们三个以后不要跟着我到处跑了,我让丑叔叔给你们找个好地方,你们在那儿呆着,哪儿都不许去。天德,师弟师妹的功夫你先带着,尤其看好明珠,别让她到处撒野···”
“当着小辈儿的面,你别一口一个‘丑叔叔’的,我好歹也是一帮之主,风气被你叫坏了,以后还怎么御下?”在天德领命和明珠抗议之前,倒是余皮先搭腔。余皮面上微有倦容,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我盯着余皮的脸看了半天,硬是没发现喜悦之色,于是问道:“财神山庄被破,魔教无异断了根大腿,余帮主釜底抽薪的计策进行得顺风顺水,板着脸干嘛?”余皮不答,递来一个红艳艳的册子,上面烫金的囍字十分耀眼,好像是张喜帖?我接过展开,只看了一眼便觉天旋地转,东西也掉在了地上。
东西的确是喜帖,喜帖应有要素都有:时间——季秋之月乙卯巳时,地点——豫州摩天崖,人物——神教教主南宫墨、青霄掌门谢云瑶,事件——双方谈婚论嫁喜结连理。
季秋,季秋,不就是三月之后吗?我好像被天雷击中,整个人陷入混乱。
明珠眼尖,捡起一看便叫道:“王二,青霄掌门怎么要跟魔教的人成亲了?”天生天德闻言和我一样傻了。余皮在我对面坐下,道:“我就奇怪南宫墨怎么舍得放着财神山庄不管不顾,原来后手在这里。王兄,调匀呼吸,先冷静冷静。”
我喃喃自语:“不会不会,师妹她一定是被逼的···”余皮按住我的肩头,道:“魔教奇军突起,根基终究不稳,时日拖得越久对魔教越是不利,再给余某一段时日,魔教必败无疑,眼下时机却尚不成熟,南宫墨此举无非想迫王兄出头,以便破去正教最后的杀招。王兄责任重大,务必忍一忍···”我反手抓住余皮手腕,声音打着颤儿:“若是杜慧改嫁,余帮主能忍?”余皮郑重地说:“我能忍。”
我一怔,松开余皮的腕子,说:“不行啊,王云木忍不了。”
余皮长长地吐了口气,是意料之中的遗憾和些许的不满,却依然平静地说道:“如此,在下便陪王兄赌一把。”
我说:“王某自私自利,余帮主大可稳一稳。”
余皮瞪我一眼:“王云木和南宫墨相互牵制,王云木败了,魔主再无忌惮,正教就算完了。”
我讷讷地问:“你有几分把握。”
余皮反问:“王兄又有几分把握。”
我沉默不言,余皮拂袖而起,道:“三月之后,余某倾尽所有襄助王兄。三月之内,王兄看着办吧。”
我有点愧疚,不再说话。余皮走出几步,倏地停住身子,反手抛来一个包裹,道:“叶大夫走时,留了这个东西,说是王兄多半用得着。”
我讷讷接过,打开,里面的有数十根灌体专用银针以及一张信纸,纸上是叶初漂亮的字体。叶初说银针是他耗时五年研发的最新杰作,针中药液融合了一十三种猛药补药的精华,借助银针之力与人动手如虎添翼,乃是死鱼摆尾以下克上的必备之物。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副作用过于巨大,药效过后或者功力倒退,或者经脉萎缩,不到万不得已最好避免使用。
明明巴不得我插上管子去拼命,还谈什么慎用?可即便明白自己被人当枪使,我还是小心翼翼地收好了包裹。
余皮气哼哼地说:“据此不远,盐帮购有一处幽静所在,王兄大可安心修养。在下只能帮大侠到这里了。”
说罢,余皮头也不回的走了。
三个徒弟围了上来,明珠皱着眉头说:“王二,你和青霄掌门到底什么关系?”我嘿嘿苦笑。
天生说:“师父,要不咱们修书一封,问问魔教,看事情能不能缓缓?”我嘿嘿苦笑。
天德沉吟片刻,道:“师父,要不咱还是算了?”我腾地站起身子,冲余皮的背影喊道:“余皮,安全的地方在哪儿,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第71章 知微(上)
季秋之月,摩天崖下,各色各样的人聚在一起。本不算冷的季节居然下起了小雪,人群中有个瞎子说:“天象异常,说明魔教逆天行事气数将尽。”
旁边有个跛脚道人接嘴:“以贫道之见此乃变天之兆,于我等不详啊。”
所以说最真诚的仇恨乃是同行之间的仇恨,这二位一看就是钻研易理玄学的同道中人,一个引经据典从理论论述,另一个列举实例用事实说话,结果谁也不服谁,最后扭打在一起,在雪地里滚来滚去。看客们这才发现瞎子目光锐利,跛脚道士出脚如风,于是有人道:“狗咬狗一嘴毛。两个都是骗人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