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安王
可盐帮分舵无数,余皮人在哪里?
我自言自语:“哼哼,不如先毁他几个分舵,到时候还怕余皮不主动现身?”
或许我的声音大了些,一名已经和我擦肩而过的公子哥儿蓦地转头搭腔:“剑圣前辈知道帮主求见?”听话里之意,这公子哥儿模样的正是盐帮中人?我停步转身,等待下文。
公子哥儿表情激动,近前两步拱手道:“在下燕单,乃盐帮丁等黑篷卫,奉帮主之命找寻前辈。晚辈自以为气息隐藏得极好,不料被前辈一眼瞧破,剑圣称号名不虚传。遥想当年剑圣大败魔主的英姿,燕某心情澎湃,恨不得早生十年,效仿那三国周仓,为前辈提剑···”我掐住燕单话头,面无表情地道:“余皮找我有事?”燕单哦了声,恭恭敬敬递上信件,道:“帮主有要事需与前辈商量,还望前辈移步盐帮议事,时间地点信中说得详细。”
我接了信,迈步便走,燕单在后面大叫:“能与前辈偶遇便是福分,不知前辈可否提笔赐字聊作纪念?”话音未落我已走得远了。
天下的机缘巧合是极少的,心里想着余皮燕单就凑上来不是王某运气好,而是余皮早就在打本人的主意。我就说今天怎么有股气息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原来是燕单受了余皮指使来寻我,也好,省去不少麻烦。我撕开信封一目十行,然后便向着不远的洛平镇去了。
洛平镇平平无奇,全因临近武夷剑派才有点江湖气色,我顺理成章地找到了议事地点,和盐帮一贯的行事作风一样,据点采用大隐隐于市的方法,虽然地处城镇,周遭却布满了哨卡暗桩。我远远地望着信中提及的阁楼,空中隐隐传来熟悉的人声,随后便有亲切温暖的感觉涌入心头,这些感觉不属于我,而是属于另一个魂魄。眼前闪过王小柱半生经历的点滴片段,脑袋开始隐隐作痛,王小柱蠢蠢欲动。
我“出生”不过数月光景,没有王小柱那许多沉淀,即便知道不妙,即便全力压制,身体仍然开始麻木,另一个“我”开始夺回这具躯体。知道自己必败,悲哀之后无名火起,我融入如墨的夜色之中,向盐帮的暗哨袭去——我要在身体沦陷前发泄一下,我不是别人的附庸,我要证明自己的存在。
我对每一个活物下死手,另一个“我”便来阻挠。我的对手没有别人,只有王小柱一人而已。此时招数内力全无用处,拼的只是意识。我调集了所有杀意,我用最快的手段伤人,可惜有王小柱碍手碍脚,我只能重伤对手却不能真个致其死命。我在心里对王小柱说:“这些人死了也就罢了,眼下被伤成这样,日后沦为残废不知要受多少屈辱。让人生不如死的本事我不及你。”
王小柱被激怒了,酥麻很快就遍布了全身。
当双手推开阁楼的大门时,我已经连小手指头都控制不了了,此时的剑圣已是王小柱了。
···
“王小柱就是个软蛋,见了狐朋狗友笑得跟癞皮狗一样,要紧事物却一句都不交代。”
我透过王小柱的双眼看着厅中诸人,感觉就那个闭着眼睛的家伙可以和我走两招。这些人眼神闪烁,语气吞吞吐吐,王小柱却始终不察,直到那个闭目掌门捅破窗户纸,王小柱才得知戴真言被打淮阳子重伤。我十分得意,暗道:正是小爷杰作。王小柱居然说要帮那二人找回场子,我嗤之以鼻:怎么着,难不成还要自己抽自己大耳刮子不成?
场面陷入僵局,还是那唐胖子机灵,叫王小柱回忆近日行程。哈哈,王小柱大部分的时间都浑浑噩噩,想得起个啥?偏生王小柱还不知死活地冥思苦想,终于触到了他想也不敢想的禁区,王小柱顿时变成了猛然见光的老鼠,忙不迭找了个最近的地洞钻了进去。我不费吹灰之力重掌大权,看唐砚是越看越顺眼,心说:姓唐的不错,唐门就放在最后“查探”吧。
先前看我状若癫痫,一干掌门帮主惊异不已,我感到了自己强烈的存在感。唐胖子干笑着道:“王兄弟说笑吧,别说江湖现在风平浪静,就算有些宵小,谁又敢来招惹剑圣?”
易掌门、余皮以及明珠的表情都在说胖子好蠢,云剑圣开谁的玩笑也不会开云瑶的玩笑,何况是涉及生死的晦气言论。
我没管唐胖子,直直地盯着余皮,道:“余帮主,王某归家之时,师妹气绝已久,师妹背后中了一拳,身上再无其他伤口。”
余皮皱眉问:“只有一拳?”我点头,余皮陷入长考,良久才说:“当今武林并无此等拳法高手,纵观过往,有如此功力者,余皮只知一人,可那是不可能的。再者,剑圣所在理应只有在下知晓,不知凶手如何潜入行凶?”我说:“王某居所虽然偏僻但不算隐蔽,魔教当年眼线遍布江湖,能够知道不算奇怪。帮主记忆中的那人莫不是昔日的魔主南宫墨吧?嗯,确实不可能是他,但那些苟延残喘的魔教余党呢?”余皮道:“正道之中确实还有几个魔教奸细,余某假装不查是想顺藤摸瓜。但据在下所知,魔教败落已极,教中再无能够比肩南宫墨的绝顶高手。”
我不言语了,所有人都不言语了。余皮在思考。天生天德以及唐砚神色僵硬,仍然难以接受事实。易掌门不仅没有睁开眼,反而用手捂住了面庞,或许是在伤心吧。明珠年少无忌,说道:“南宫墨不是还有个妹妹嘛,妹妹学了哥哥的功夫,想报仇又怕不是王二的对手,所以趁着王二不在找谢姑娘下手。那妖女叫南宫什么来着?”脑海深处的王小柱抽动了一下,然后归于死寂。我说:“她叫南宫小艺。她也确实知道王某所在。”
明珠一拍手,道:“就是她了。”
我转头问余皮:“余帮主以为如何?”奇怪,我竟有点不想接受这个眼下最合理的答案。余皮说:“南宫小艺确有嫌疑,但是···”我深深吸气,然后道:“还请余帮主告知在下南宫小艺的所在。”
余皮双手一摊:“眼下魔教龟缩南疆,正道数度扫荡收获甚微。这南宫小艺自然也在南疆,可详细地点余某也是不知啊。”
余皮没有理由隐瞒,看来是真不知道了,不过好歹指点了一条明路。我起身道:“如此,在下告辞。”
余皮正要挽留,却听易掌门道:“师弟留步。”
我顿住步子,道:“师兄有何见教?”易掌门说:“师妹的仇便是青霄的仇,师弟不必独自承担。”
开什么玩笑,若是不能亲手报仇,保不齐王小柱心中不甘,他不甘心就很有可能出来作怪,他出来作怪我还怎么策马江湖快意恩仇?所以我说道:“这是王某家事,恳请师兄不要插手。”
虽然我措辞礼貌,但口气很像警告。易掌门缓缓起身,道:“师弟心中悲痛,师兄可以理解,但无论如何,师弟不该迁怒无辜。”
这是在帮戴真言和淮阳子讨说法,还是要给清凉寺和武夷剑派一个交代?我走到易掌门跟前,歪着脑袋斜视他,然后不紧不慢地道:“人,我已经伤了,师兄意欲何为?”
名门正派最重长幼尊卑,我这挑衅师兄的行为可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易掌门心生不满,道:“师弟,你杀气太重,随我回山清修一段时日吧。”
说话间便来扣我脉门,我想也不想并指成剑,直戳易掌门掌心。见我竟然还手,易掌门彻底怒了,变爪为掌,拍向我的手腕,竟然用了七分真力。我有心较量,干脆正面迎上。砰地一声,我和易掌门各退三步,拼比内力好像不分伯仲。我见猎心喜,随后又是一阵失望,因为王小柱不会允许我真个和易掌门动手,于是我放弃了猱身再上的打算。
趁我俩分开,明珠、天生和天德同时抢上,拦在了我和易掌门中间。天德半跪于地,对易掌门说:“师父家中惨变,师伯多多包涵。”
天生对我说:“师父,自家人不打自家人。”
明珠说:“王二,青霄呆不下去了吧,来铁丐帮吧,我让你当副帮主。”
三个小辈来劝架,正好当台阶下。我“哼”了声,昂首阔步而去。此时临近天明,屋外却依然伸手不见五指,我大摇大摆的背影很快就不见了。易掌门气得说不出话,余皮一如既往地在思考,唐胖子嘟嘟囔囔,仔细一听只有两个字:“心魔,心魔···”
第76章 传人
“故地依旧,人却变了···”我站在南疆密林的边缘,口中喃喃自语,不是伤春悲秋,主要是为了安抚深藏脑海的王小柱。经过多日相处,我发现故作深沉比较能够镇压感情丰富的王小柱,这里毕竟是王小柱人生第一次重大转折的事发地点,我怎能不早作提防?先前路过井溪镇王小柱就有些不安分,幸好井溪镇由于正教人马的频繁出入变得繁华不少,很多地方已和记忆之中相去甚远,王小柱这才没有闹事。我感受了一下,眉心没有异样感觉,似乎状态良好。我深深吸气,踏足深林。
记忆之中南疆老林极不好走,饶是我修为大进也是小心翼翼,可走了老远,地上居然还有道路依稀可见,周遭毒物也基本消失不见。我稍一思量,随即恍然:正教吃过大亏,探查怎会像几十年前得过且过,那是下了狠心要赶尽杀绝的,深林毒物是挡不住正教一股杀气的,脚下的路不知被多少名门正派的侠客们踏过,哪里还有什么危险?想明此节,我宽下心来,干脆大步向前,堪堪小半日,只见前方一片开阔,残垣断壁依稀可见,我心中一凛,不敢再前,我知道那里是南宫小艺囚禁王小柱的地方,那里是王小柱忤逆青霄舍身救人的地方,那里对我来说是最危险的地方,天知道旧地重游会不会触动王小柱那厮。
调转方向,我绕道而行,探索其他地带,直至日头西沉,我已深入南疆腹地。脚下再也没有正教开辟的小径,只有盘桓纠结的老树根和不知名的毒草,我已不知被毒虫猛兽袭击了多少次,归尘上沾满了粘稠的汁液和血迹,便在此时,还有一条银环蛇吊在树上虎视眈眈,它张开嘴露出毒牙向着树下的猎物缓缓逼近。它以为猎物全无防备,却不料我早已知晓了它的所在。
剑光一闪,无头的蛇尸从树上掉落。我嫌恶地踢开蛇身,然后站定不动了。我张开灵识,觉察到近左只有虫豸与草木碰撞的声音,四下张望,只见古树遮天蔽日。这般环境着实看不到活人迹象,正教人士查不到这里来,魔教残党也万难在这里生存,我觉得继续往深处走也没什么意义。我开始思考:南宫小艺究竟在哪里?
驻足良久,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想了又想,最终不再迟疑,向着来路飞掠而去。
这偌大南疆还有一个可疑之处,就是那早年被正教捣毁的魔教村落。一来魔教在那里生活许久,就此放弃十分可惜,二来那处据点早就暴露,正教反而更有可能放松对那里的警惕。无论如何,我都应去那里看看,去看看本不要紧,但蛰伏的王小柱让我心中忌惮。我左思右想,估摸着寻找凶手是我和他的必行之举,若到时候王小柱真要捣乱,我也有理有据说服于他。
想是这么想的,真到了地方心中还是有些打鼓。我一咬牙一跺脚,大步踏进破败村落,还好,王小柱默不作声,我松了口气,开始打量四周。此时太阳早已落山,月亮自云间探头探脑,灵识扫过,没有异常,我四处走动,竟神使鬼差地来到当年的囚居之所。那栋小小的竹楼已经半塌,我呆立半晌,脑中闪过一连串的画面,那是一座燃烧的村落,两名女子在这里生死搏命。一人手持长剑,一人挥舞双匕,使长剑的女子武功较高,使匕首的女子悍不畏死,不多时双匕女子落败,被一个汉子背起冲入村边密林···
我知道这是王小柱的记忆,但身体却莫名其妙地追着那一男一女奔跑起来,眼前的景物飞快晃过,不论我如何发力就是追不上前面的两人。那汉子左拐右拐,最后竟直直地向一棵形如老妪的槐树撞去,眼见便要撞上去了。我欲出声警示,那一男一女的身影却蓦地如雾般散开了,随风消散不见。我凝神再看,身侧就只有浓厚的夜色以及那棵形状怪异的槐树了。
我顿住步子,感觉浑身都是冷汗,心中忐忑不安:王小柱明明浑浑噩噩毫无意志,怎么方才自己毫无控制之力?这么琢磨着,我绕着槐树转圈。王小柱当年脱困的流程我大体清楚,他为什么对此地情有独钟呢?再者,若是当真心有感触,他又为何不夺下身体,在这树下静思缅怀?难道,王小柱是在提醒我此地有异?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我就嗤之以鼻:自己和王小柱共享一具驱壳,武功见识理应相当,断没有他瞧得出端倪我却毫无察觉的道理。
其实我和王小柱把云剑圣一分为二,虽是驱使同一具躯体,可云剑圣的功夫讲究天人合一,品德心性上自是王小柱更加合道,所以有些东西王小柱看得到我看不着,有些情状王小柱能感到我却体会不到。
上述道理是我在很久之后才明白的,这个时候我只是别无他法,想着既然到了此处就顺便查探一番,于是我放出灵识,结果一无所获。我举步要走,王小柱却有些不情愿,为了安抚于他,我盘膝坐下,阖上双目,五感灵识如春风如细雨,悄无声息地探入一草一木。我就此不动,当地就只剩下虫鸣之声和野兽踩踏草木的声音了。良久,我猛地睁开眼睛,冲着面前那颗槐树喝到:“拓跋不通,又是你!”
随着断喝,树皮开始扭动,一个身影从树身上剥离下来。我依然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他眼中的愤恨我瞧得清清楚楚。
拓跋不通恶狠狠地说:“王云木,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