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60_03
“还好,还好。小邓先生上海话讲的很好啊!“邓金赞扬着。
“我最讲不好上海话。别人讲的快一点,我就要听不懂。“他忽然迅速的舀了一勺虾仁倒碗里,对沈文昌笑道:“我也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沈文昌忽然一愣,他是从未见过这么不讲道理,却这么可爱的邓月明的,于是对忤逆豪不生气,反而顿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喜爱,生出一种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苦口婆心:“嗓子不要了?“他抽掉了邓月明的碗,把自己的换给了他。
邓金当作未闻,心里却好笑,笑这个小东西在外人面前不收敛,又笑他这是持宠而娇,最易惹人腻烦——这样的人,要么没有深的心机,要么就是浑然天成的狐狸,最懂得人心。他是倾向前者的,因为沈文昌不见得愿意把狐狸留在身边。
沈文昌和邓金谈股票,谈跑马,谈进出口。
“什么东西最好卖?当然是女人的丝袜,香洋肥皂了!女人花钱!要命哟!“邓金呵嗤呵嗤的笑着,像是喷出了无数的唾沫。沈文昌与邓月明很默契,谁都没有动他身前的菜。
他们聊着,聊到沈文昌的要求:“其实也非常简单。你到南通去,找个机会和我大哥‘交朋友’,带他去烟管妓院玩玩,来上海也可以。叫我五弟弟也长点见识,去投股票吧,先赚后赔,资金我给你。”
“哦,沈先生要做到怎样一个度哇?“他问沈文昌。
“叫你来,就不是一个教训那么简单。“沈文昌慢悠悠的喝口酒:“我自己也有人,不过是信术业有专攻。”
酒喝空了,邓月明没有再叫。他说:“我不想你再喝酒,想你陪我听评弹去——我看过报纸,今天没有好电影。”
“好吧,去听评弹。”他宠爱的劲头还在,飘飘然,对邓金下委婉的逐客令,派卫士送出去。
邓金走时,坐在自己的汽车里,隔着玻璃看邓月明。他看到邓月明手里提着梨膏糖,略微仰着头对沈文昌笑,天真傻气,像个无知的小孩,可肉体已然成熟,美丽而又鲜活。他喜欢美人,于是感到可惜,因为邓月明是沈文昌的,不能立刻就拉来亵玩,然而他又感到刺激,因为偷情,因为姘居,因为那是别人的东西。他深爱着“妾不如偷”这一理论,于是立刻定下计划,要创造出与邓月明的许多偶遇,能培养感情固然是好,培养不了,至少还有肉体的欢愉。
第28章
沈文昌当然不会和邓月明去听评弹,大世界人多手杂,能凭空生出许多麻烦。他带着邓月明去了酒店,做室内的运动。
沈文昌非常的动情,进了门就咬邓月明的耳朵:“你简直是要当着我的面出轨!金大哥?嗯?”他有一种异样的刺激,异样的快乐,甚至为邓月明那绽放的吸引力而自豪——他是在这种风情下上的当,可他拥有了他,而别人却前赴后继的往这个陷阱里跳。
他的邓月明是完美的,是个贞洁的妓女,是个娴淑的姘客。
可邓月明现在却是静的,无言的。像夜深人静的时候,妓女送走了客人,独自靠在窗边;又像是一盏灯,独自幽幽的亮着,绿色的灯罩,积着洋油。
灯颤一下就灭了。邓月明仰着头,接纳了一根可怖之物,再无心力亮出一点光。他成了一叶小舟,成了一粒浮萍,成了一朵芦花。他表现的差强人意,心不在焉。
“你是在生气,还是心里想着别人?”沈文昌顶弄着他问。他有一阵恍惚,不知如何作答,像是邓月明烟消云散,只留下一个年幼的邓国政。
过了许久,他才哑着嗓子说:“你说过陪我去大世界……啊……啊……”邓月明活了过来,心思由散至聚,用一个声东击西的法子,小心翼翼的讨好着沈文昌。
“记仇的小东西!“沈文昌笑骂。
“你带我……出来……只为了做这种事!“他抵在沈文昌的胸口,紧紧的缠着他,声音断断续续,沉沉浮浮,已经堕进了欲海。这不是控诉,是一种拿捏到位的撒娇。
“你的事情我全都不懂……你的客人……我也不懂……“他几乎是哭了:“我全不懂你……”
沈文昌知道一类夫妇,因为阶级,因为学历,婚后鲜有共同的话题。妻子往往恐慌,丈夫却有恃无恐,因为知道妻子处于劣势,并且恐惧离婚。他们是灯与飞蛾,两厢无语,灯永恒的亮着,飞蛾却一代一代的惨死在里面。
“我都不知道能和你说什么……”他的眼泪干在沈文昌的胸口,崩紧的一小块。
男人都喜欢别人为自己紧张,为自己伤心,为自己生出无限的危机感。
要不我送你去读书?“沈文昌好笑的问他。然而出口却后悔了,怕他真的答应。读了书,会难掌控。
“不!”邓月明立刻说:“把我关在学校里,你好去找别人吗?!”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沈文昌佯装生气,却松了一口气,他捂住邓月明的嘴,由下而下的操着他。他虚虚实实的呜咽,依然倚着们,背上印一条门上的纹路,是缠绕在一起的花,污秽而缱绻。
事后他恢复过来,半跪在浴室的地上,为沈文昌擦拭下体。他是完全的下堂妾的姿态,支棱一对蝴蝶骨,脆弱而美丽,终日都活在一种被抛弃的恐惧中。沈文昌抬起他的下巴,他自下而上的望着沈文昌,面上是水龙头溅起的水花。
水龙头还在放着水,浴室贴着蓝绿的瓷砖,水也染成蓝绿色,水上浮金红赤绿的霓虹光,千回百转的淌着。
邓月明的细发触着沈文昌的手指,千回百转的缠着。
沈文昌领着邓月明出酒店,酒店的大堂放着留声机,为了政治正确,放德国人的唱片,《浪漫圆舞曲》。大堂里摩登的青年立刻站起来跳舞,快乐的笑着。邓月明无声的立在沈文昌的身后,羡慕的看着。
“想去跳?”沈文昌笑问他。邓月明笑着摇摇头,知道他不过随口一问。
他们一起出门,沈文昌隔壁的咖啡店里为邓月明点一只冰激凌,像是一笔嫖资。邓月明一手拿着冰激凌,一手被沈文昌牵着,慢悠悠落后他半步,看马路两岸的街景。他突然“哎呀”一声,被翘起的地砖绊了一下,冰激淋倒到了鞋面上。
“这么不小心!”沈文昌轻声的斥责他,却觉得天真有趣,于是掏出一块手帕给他。他接过手帕蹲下去,擦拭冰激淋。擦到一半,他忽然笑了起来,抬头对沈文昌道:“我感到很高兴,因为我与你有了谈资。”
谈什么?谈一个新买的冰激淋,立刻倒在了鞋子上——还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这件小事却被邓月明剖白一般,真心实意的献了出来。
那酒店黑暗里压抑的哭泣声,从沈文昌的灵魂里冒出来,微颤颤的,小猫叫一样。还有泪,先是一点一点,再是一簇一簇,最终汇成了一条河,一片海,一场一望无际的悲哀。他落魄地置身在泪的世界里,孤独而伤感的想:“他原来如此卑微的爱着我。”
他在这一瞬里,对邓月明一往无前。
又在下一瞬里,把邓月明的孤独,邓月明的伤感,摒除干净了,变回了风度翩翩的沈先生。
第29章
白珍不在家,去了浦江俱乐部。她对沈文昌没有等待,完全是摩登夫妻的模式,有各自的社交。最近她迷上射击,在俱乐部的地下室练枪。有专门的教练给她记录成绩,汇成曲线图返还给她。横向是时间,纵向是环数。她把趋于平稳的曲线图给沈文昌看,沈文昌很心惊。他甚至觉得自己在白珍的袖口闻到了硝味。
她在沈文昌到家一刻钟后会的家,又把成绩递给沈文昌看。
“报纸上说射击有利锻炼注意力,我真是毕业以后注意力全毁了!除了传奇小说什么都看不进去。”她引用现代的教育宣传,但是对报纸的兴趣还在传奇上。近日迷上探案小说,总疑心家里死过人,尸体封在墙里,埋在郁金香下。
“怎么是郁金香呢?”沈文昌笑道。
“比较罗曼蒂克。我们不是也有说法,叫做牡丹花下死?自杀跳湖,也要是西湖。”白珍理所当然的说。
“要我就不跳西湖。”
“哦?为什么?”白珍问他。
“西湖人太多,到时候死的乱七八糟被捞上来,太窘!”沈文昌也理所当然的说。
白珍笑他太务实,这方面一点都没有意思,然而他说的又是全然的正确的,白珍也痛恨被乱七八糟的捞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