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诸事皆宜
杨司乐不知道施年的顾虑这么深:“不算,我不是别人。”
男生庆幸地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杨司乐保险地重申道:“不过除了我,也别让更多人知道了。”
“理解,不会说的。”
杨司乐道了声谢:“我再找找吧。”
事实上,被散场音乐吵醒了的施年也在找杨司乐。他没在后台看到人,便猜杨司乐是去谢幕了。
但好不容易缓过了那股劲儿,他暂时不想面对人群和现实,索性背着琴盒躲到了操场。逃避行为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音中学生格外惜手,操场上只有两个夜跑、一个躺绿茵场中央感悟天人合一的学生,冷清得要命。
施年绕过看台,在主席台背后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发呆,看墙外高楼,看云层,看地面,看自己的手。
拉大提琴的手。
——如果老师知道了他有惊恐障碍,知道了他有健忘症,还会给他和别人同等的机会吗?还会同意他留在乐团吗?还会允许他代表学校出去参加比赛吗?
不大可能吧。
谁会乐意让一颗定时炸弹担任大提琴首席呢?大家只会深表同情和遗憾,然后直接剥夺他竞争的权利。在这些方面,校园和社会一样粗暴残酷。
怎么办?
蔓延开来的焦虑亟需发泄,施年把脸埋在膝盖上,默数数字。
“1000,1001,1002……”
从一千开始,一直数到冷静下来,这是心理医生教他的快速冷静的方法。
“1321,1322,1333,1334,1335……”
是不是数得有点太快了?
不对吧。
从哪儿开始错的啊?一千三百三?
操……连个数字都数不对。
他妈的更绝望了。
施年弄巧成拙,活生生把自己逼进狂躁的泥潭。
他又是踏脚,又是拿拳头不住地捶脑袋,一上一下力道越来越重,但从喉咙里发出的痛吟声却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听不见。
他宁愿自己能仰天长啸,大喊一句“操|你妈”,或者关上家门跟他爸施正国大哭一场,也不想靠这样的办法来发泄。
可是现在还在学校里,他根本放不开,也做不到。
无助了十分钟,深呼吸了另一个十分钟,情绪毫无好转。
当操场上的照明灯都灭了,周身陷入一片漆黑,他终于肯艰难地起身,拖着步子回寝室放琴。
总不能还没气死先被蚊子咬死。
这个周末他不打算练琴,所以没必要背大提琴回家,把损坏的琴弓带回去换新的来就行。
笔记本上的所有待办事项全部暂停,先睡一觉,睡很好的一觉。中午醒来,开空调,赖床,听唱片,玩手机,点外卖,看电视,高兴高兴。
非常好,听着就让人焦虑。
礼堂空了,学校静了,寝室里没有人。
施年不开灯,对着阳台窗户在床底下继续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会儿,才着手整理仪容仪表,把琴弓和杨司乐的笛子装进专门的琴弓盒里出校。
右转下坡,沿着霓虹闪烁的琴房街去车站,路上碰到了一只橘猫,他认出来是杨司乐上个月喂过的其中之一。
他停下脚步,凝视它半躺在卷帘门旁优哉游哉地舔前爪的毛。橘猫也抬头看他,顺带伸了个懒腰,一点警觉或亲近的意思都没有。
“是不是就认他一个人?”良久后,他开口问猫。
猫打了个哈欠。
施年别开脸,轻蔑地一笑:“会躺在太阳底下打盹很了不起么。”
橘猫坐起来,懒得理他,一声不喵地扭着肉屁|股走了。
杨司乐找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包括主席台背后的废弃空地,均是一无所获。
就在他说服了自己放弃找人,准备去烧烤摊消夜的时候,他却和施年在宿舍楼前不期而遇了。
杨司乐站在宿舍区的宣传栏背后给岑婉萍发晚归消息,施年提着一个黑色长条状盒子推开了2号宿舍楼的大门,两人不过相隔十米,却没有打招呼。
施年低着头走得很慢,于是杨司乐想起了和他久别重逢的那一天,他吹着口哨,指尖转着一个蓝色文件夹,像一阵风似地经过自己。
施年的日常生活恐怕比他们擦肩而过的速度还要快,杨司乐能猜到。
但最起码,那时候的施年看起来心情很好。
吃一堑长一智,如今的杨司乐不再抱有那时曾存在过的巨大期待。他把手机一揣,无声无息地跟在施年后面,只想确认他平安地登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可施年在琴房街就停了下来。
他坐在那只橘猫躺过的地方,打开黑色盒子,拿出了一把废掉的琴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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