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诸事皆宜
林漓罕见地急得面红耳赤:“杨司乐你怎么不提前和我们说一声,搞这么突然我哪儿放得开?!”
谢沉忙不迭点头。
施年也没想到杨司乐会邀请自己的妈妈来听live,那待会儿散了场的独处计划岂不是没办法顺利实施了?
杨司乐保证道:“你们放心,我妈人很好,很开明,不喜欢到处炫耀。她花了那么多钱和精力支持我玩东玩西学这学那,我向她汇报一下成果是理所当然的……吧……”
他小心观察着其他人的脸色,声如蚊蝇地道歉:“……我以为大家不介意,没考虑到这一层,对不起。”
施年见不得杨司乐受委屈,马上拿出了校乐团大提琴首席的气场:“就当是在广场上路演,凑巧有队友的亲戚路过,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说到陈楠心坎儿里去了:“听听,还是首席知道疼人。杨哥没做错,请自己的妈妈来看汇报演出怎么了?大家又不是仇人,何必这么上纲上线?”
杨司乐苦着脸,再三重复:“我妈真的很好……”
林漓伸长脖子往岑婉萍那边看,岑婉萍正在和杨司乐的室友聊天,笑得很温婉。
岑婉萍直觉被人打量,便望向舞台的方向,截住了她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见是儿子乐队的女主唱在偷看自己,她便加深笑意点头致意,握紧拳头无声地说了句“加油”。
林漓未曾料到会从陌生的长辈那里得到鼓励,肉眼可见地红了脸,眼睛慌张得四处乱瞟,不知该作何回应。
“那什么……杨司乐,我仔细看了看,你妈妈挺漂亮的……”
陈楠谢天谢地:“早说嘛!靠阿姨的脸就能解决的问题,我们三个刚刚还浪费什么口水。”
谢沉紧跟林漓的步伐,问:“危机解除?”
杨司乐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答:“没有危机,放心玩儿。”
七点半,地下室的大灯准时熄灭,舞台背后用塑胶灯管拼出来的“今宵”两个字骤然亮起。
陈栩在黑暗中安抚性地颠了颠怀里小姑娘,给他以前搞乐队的朋友们打预防针:“今晚都不许抽烟啊,台上全是祖国的花骨朵,要抽去楼上抽,这儿只准喝酒和听歌。”
那头话音未落,不远处的林漓已深吸一口气,“啪”地按开原先就安装在舞台顶上的射灯开关,随后大步走上台,站在了单调却温暖的灯光下,站在了话筒架前,站在了三个乐手的正中间。
她没数台下究竟来了几个人,只是随意扫视了一圈,找到了第一次见面的岑婉萍。
得到一个体贴可靠的笑容后,她也对岑婉萍扬了扬嘴角,算是对刚才自己失礼躲开视线的致歉。
紧接着,她回头给杨司乐和陈楠约定好的信号,第一首歌就在如水般的吉他声和轻巧的鼓点中开始了。
这首歌是杨司乐在去年考庆江音中前写的,初版小样至今挂在“Play”网站他的个人曲库里。上周在安排曲目顺序时,他征求过陈栩的意见,这是秋天的傍晚,正好听点儿能放松身心的爵士。
歌词出自林漓之手,因为杨司乐不太会写情歌。林漓拖了好几天,直到某个工作日晚上,她坐在教室里上晚自习,差点被一道数学证明题折磨疯了,才突然来了灵感。
爱情可不就是这样!真他妈是道江苏卷的难题。
她用指尖一下下叩着话筒架,倾吐一般地唱:“选择有什么难呢,难的终究是证明。We all tell lies,ohdaring。结果就是这样,不开花也没关系。”
这首歌调子并不沉闷,甚至带着点俏皮,歌词写的却是难平之意,唱得也像阵阵叹息。台底下的人没想到他们会用这样一首适合喝闷酒的歌来开场,四分钟以内,放在靠墙吧台上的一箱督威啤酒已经少了四瓶。
唱完最后一句歌词,漫长的尾声由陈楠一个人负责。他在听众的注视中埋着头,专心致志弹吉他。
林漓等他按完最后一个音,下台取来了自己的吉他,回到话筒前说:“本来今天的live是要收钱的,后来我们一商量,改成了凭传单免费入场,这样的话,就算歌不太行,你们也不好意思走了,我们可以光明正大乱弹琴。”
“你别说,乱弹还弹得挺好听!”
林漓把吉他连上音响,抬头看向高声应和自己的男人。上道,知道互动活跃气氛,不愧是陈老板的朋友。
她笑了笑,说:“我会乱弹,我们的吉他手小楠楠不会,他很努力,进步神速,大家给他点儿掌声。”
台下的人手里有空的鼓掌,没空的拍酒瓶,陈楠受宠若惊,连连向他们鞠躬。他的瘦室友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小楠楠!我要你的签名!”
其余两个跟着起哄:“我也是!”
陈楠气沉丹田地大声回答:“没问题!排队领取!”
林漓听着一片笑声,看了看坐在人群边上,晃着脚喝陈栩单独采购的酸奶的小姑娘,说:“我数了数,加上这位特别来宾,今天一共来了十六个人,比我们预期的多,得正式做个介绍。”
“我们乐队叫今宵,”她侧过身子指向贴在舞台背后,极其简陋的LED灯管,“这个今这个宵。大家记住啊,记不住的赶紧拿手机拍照。”
她转回身,指了指自己:“我是主唱兼节奏吉他,林漓。双木林,酣畅淋漓的漓。”
“在我左手边的是旋律吉他小楠楠,刚刚都认识了,熟人。右手边,是上一首歌还没机会发光发热的贝斯手谢沉,人狠话不多。坐我后边儿的,今宵队长杨司乐,不是思念月亮的‘思月’,是古代掌管音乐的那个官职,‘司乐’。本市最牛逼的转学生,没他就没我们这个乐队,没今晚的这十首歌,了不起。台下还有一个候场的外援,等他上场了我再介绍,也是很牛逼的人。”
说完,林漓长舒一口气,不禁感叹串场是真的累:“那行,差不多都认识了,后面应该能热闹起来了吧?待会儿大家随便嗨,跟在自己床上蹦迪一样,别绷着,酒水我们买单,金嗓子喉宝得自费。”
她闭了闭眼,抬手打了个响指,给杨司乐、谢沉和陈楠以信号,截然不同的前奏便应声响起。
杨司乐在第一首歌热好了身,这会儿猛然给出一段震耳欲聋的鼓点,敲在众人的耳膜上。
谢沉刚才等到手痒,最喜欢的这首歌好不容易来了,他当着台下启蒙老师的面,毫不忸怩地炫起了技。
林漓也随着节奏动了起来,她挎着吉他走到陈楠旁边,张扬着较量似地和他一起扫弦。
她今天没绑马尾,特意卷了波浪,此时一头长发随着身体摇摆而舞动,每一根发丝的发梢,都在她的胸前和肩胛上荡啊荡,生动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歌名叫《爱好家》,她要用五分钟唱艺术生的青春期,那些枯燥的、日复一日的练习,不断在扼杀爱好,同样重塑爱好。
他们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在艺术史上留名,无法成为艺术殿堂的座上宾,无法成就一门“真正的艺术”。他们忍受失去信心的泪水,忍受梦想永远照不进现实的挫败,忍受自己不是天才,最终成为平凡的大多数。
但总有一些时刻——好比陈楠奇迹般地,在半年内把吉他练到了独当一面的水平;好比谢沉抓住了机会,短暂地从被母亲规定的生活中脱身,成为了今宵的一员;好比杨司乐在竞争激烈的校园中灵机一动,带着他们钻出水面,带着他们呼吸,带着他们想象,带着他们走街串巷,给不同的人唱不同的歌。
好比现在。
他们是能看到艺术的闪光的。
“艺术家”太遥远了,他们认清了现实,仍旧辛苦练习、反复琢磨,是真的出于无法止步的“爱”。等日后工作无暇他顾了,等老了走不动路了,他们也有值得一提的爱好,有不令自己惭愧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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