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欢喜
外面传来一阵琴声,泠泠作响,听著分外耳熟,却没了幽怨只有扑面的风尘味。
“这叫《相思调》,吃咱这碗饭的都会。小尘那天弹的就是这个,那时候他才刚学,弹得不好。”春风嬷嬷道。
喝到後来,连眼里都露出了醉意,却还执意拉著陆恒修喋喋不休:“陆大人……嬷嬷今天跟你说句真心话……人活这一世啊,说穿了不过就百来年,到了时辰,管你多大的官多少的钱,好人坏人,不就剩下坟头上那把草麽?所以呀……最重要就是活得开心!呃……什麽名啊利啊,那都是虚的!你说说……嗯?你堂堂的丞相活得有我自在?我春风嬷嬷敢拍著胸脯满大街喊我爱金子,你敢麽?他顾庭筠当年要不是顾著面子名声犹犹豫豫的,能到今天这个下场?呵……喜欢,就说出来,怕什麽?十年後谁还记得你?……”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人啊,最苦的就是悔不当初。当初我要是……要是……”
当初,天天精心描了眉点了唇著了罗裙,登上楼头缠绵著心思弹一曲《相思调》,你道我看的是谁,思的又是谁?
顾家三郎行过之处,漾起多少闺怨春思,绣榻上辗转难眠。我也是豆蔻的年纪,正好的芳华,绣枕下暗藏一张伊人的画像。烟花地里打滚的泼辣女,到了他跟前,还不是一样揣一颗急跳的心,半晌也定不了神。好容易,他终於回过头来往这里看一眼,眼中看的却不是她……
“人这一世,最奢求就是身边有个喜欢你的人,你也喜欢著他……”酒醉时喃喃自语,却让身侧的丞相一震,许久才举起手中的细瓷酒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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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斋里寂静无声,桌上放著折子,心思却不知到了哪里,似乎还在春风得意楼里听著春风嬷嬷醉语,又似乎回到了现在,堂上那块“忠顺贤善”的匾正沈沈悬在头顶。
喧然响起一阵狗吠声,间或又传来一些人声。陆恒俭喘著粗气在门外喊:“哥,你快去後头看看吧。”又匆匆跑了。
陆恒修起身赶到相府的後门边,几个家丁一手打著灯笼一手牵著正狂吠不止的狗。陆恒俭搓著手满脸尴尬,一见陆恒修来了立刻松了口气,往他手里塞了个灯笼说了句:“哥,找你的。”就赶紧和家丁们牵著狗走了。
陆恒修这时才看见墙根处还有个人,走上前用灯笼去照,凌乱的发丝,褴褛的衣衫,地上还有什麽东西暗暗散著莹光,正是一支碎了的玉簪。
“你……”
“小修……”眉梢还是上挑的,嘴角却往下弯著。一声“小修”唤得千回百转,愤怒、无奈、高兴、委屈揉在一处还隐隐透出一点撒娇。
灯笼险些掉了地,陆恒修瞠目结舌:“你……”
幸亏陆老夫人去了城郊的宁安寺祈福,今夜不回来,家丁丫鬟们有些都跟了去,不至於惊动了太多人。要不然,陆府上下见到这副模样的皇帝,再见多识广的也 非瞪掉了眼珠子不可。
“都是那个恒俭!朕让他给朕留个门的,居然在那儿放了狗!这麽大,这麽高,一进来就呼啦啦都围了上来!看朕怎麽罚他的俸禄……”坐在陆恒修的书斋,宁熙烨也不害臊,一边狠声咒著陆恒俭一边把事情说了。
陆恒修拿出套自己的衣衫给他换了,又帮著他整理发髻:“恒俭大概是不知道吧。陛下出宫是为了……”
“除了你还有谁?”宁熙烨就抓著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跟前,自下往上看著他,“你当你说声没事朕就能信了?你把太傅看得跟自己爹似的,小时候他说一句‘君臣有别’,你足足一个月没让朕近身。现在他这样了,你能没事才怪。来,让朕看看,哭过没有?”
说罢,竟真的要凑近了来看。陆恒修忙说:“没有。”一边想往後退,却被他抓著手腕挣不脱。
烛火下,宁熙烨见他面如白玉,黛眉似敛非敛,有种说不出的情致,本来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忍不住倾上去想吻他半开的唇。
陆恒修眼见得他越靠越近,连急促的呼吸都能听见,想要挣扎,却在看进他那双漆黑的眸时愣了神。
这些年,任凭自己不理不睬也好,装糊涂也好,一口回绝也好,这个人,总是这般看著他,宠溺、包容、情深,一直不变。心中情潮涌动,他对自己如此,自己又岂会真的没感触?
双唇相贴,舌尖扫过他颤动的唇伸进他口中,湿热软滑。勾起他的舌来含著吮弄,怀里的身躯立刻轻颤起来,让他的胸膛紧紧贴著自己的,恨不得揉进骨子里。用舌卷了他的舌在彼此口中嬉戏,又倏地放开,退回来只在他的唇畔留连。许是被他挑逗得不耐,他主动伸出了舌来邀,立刻缠住不放,只吻得他脸色潮红透不过气。
“小修喜欢朕的吧?”宁熙烨笑著松开他,回味似地舔著自己的唇。
两眼迷离的人闻言一震,转过脸去不愿回答。
“唉……”叹了一口气,宁熙烨箍紧他,在他耳边咬牙道,“总有一天朕要烧了你家那块匾,然後下旨,陆氏万世为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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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卿家,家里的狗养得不错啊,又是令夫人从哪儿给你牵回来的?呼啦啦这麽多条,都说令夫人买东西喜好一屋子一屋子地买,原来连买狗都爱一群一群地买啊……”
殿前的花都开了,!紫嫣红映出满园春色。就在廊下摆一套桌椅矮几,上头再放些点心鲜果,宁熙烨懒懒地靠在椅上,手里掌一只紫砂壶,脸上挂一抹闲闲的笑。
陆恒俭忙跪下,赔著笑脸道:“微臣不敢,让陛下见笑了。”
“哪儿能啊?”宁熙烨仍看著前方摇曳的花,脸上笑意不减,“是朕让你见笑了吧?”
“臣惶恐。”陆恒俭使劲地朝他大哥递著眼色,却被宁熙烨看似不经意地拿眼一横,只得垂下头偷偷擦汗,“那……那都是齐大人训好了送来的。”
“是麽?”宁熙烨总算转过了头,笑著对齐嘉道,“小齐,是你送的?”
齐嘉正高兴地瞧著皇上教训恒俭,一听熙烨问他忙脆声答道:“回陛下,没错。微臣刚好有亲戚去南边做生意,带回了几条,听说这狗既凶猛又忠心,那边都爱养几条来看家。臣就送了几条给陆大人。要是陛下您希罕,下回微臣就再给宫里送几条,一定选最忠心,最凶的。”
说完了,习惯性地咧开嘴笑。身边的其他人也跟著笑了,笑他这个没心眼的又莫明其妙地把自己卖了。
“不用了,太凶了。”宁熙烨别过眼对陆恒修低语道,陆恒修看他微白的脸色,再一想夜里他站在墙根下的狼狈模样,不由得脸上也露了笑容。
“送的?你倒还真大方啊……”话是对著齐嘉说的,宁熙烨的眼睛却别有用心地瞧著陆恒俭,直把陆恒俭看得额上又出了层汗。
“没事儿。呵呵……”齐嘉的脸上喜滋滋地露出两个小酒窝。
“陆卿家,小齐说送你就爽快地收了?来,周卿家,你来帮朕算算,这麽些狗得值多少银子,看看是不是违了律法了。”就著手里的茶壶啜一口,宁熙烨云淡风轻地看著院中群芳争豔,彩蝶翩跹。
地上跪著的小齐和恒俭却吓了一身冷汗,忙齐声说没有。
“是麽?”眉梢一挑,脸上笑得越发得意,“朕信了也没用,难堵悠悠之口啊……要不,就让陆卿家买下吧。嗯?也不用太多,就陆卿家一年的俸禄吧。陆二夫人上回街花的就不只这个数呢……”
“哥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罚了他一年俸禄比割他的肉还心疼,陆恒俭垮著脸跟陆恒修解释,“我哪儿知道後门边也放狗啊……”
过一会儿,熙烨说累了,众人纷纷告退。最後廊下只剩下陆恒修被他拉住了袖子不能走。
“都登基为帝了,怎麽还这麽同臣子计较?”陆恒修道。
宁熙烨却耍赖似地笑笑,站起来和陆恒修一起并肩站在院前赏花:“陆贤相取名字还真有学问,恒俭恒俭,还真是从小就勤俭有加。那你呢?恒修恒修,修的是和谁的缘分呢?”
一双眼亮晶晶地看著他,直把陆恒修看得手足无措,呐呐地不出声。宁熙烨就“噗哧”一声笑了:“朕的小修还是这麽容易害羞,小时候也是这样,一不会说话就不敢看人。”
陆恒修偏过了脸不去看他嬉皮笑脸,他就“小修小修”地叫著,说是讨饶,却是越发逗弄著他。恒修被他逗得又气又急,勉强定了神转过脸来要罚他抄《帝策》,他却先开了口:“太祖皇帝圣明,作《帝策》以训诫後世子孙。烦请陛下御笔亲书几份,明日早朝时赐群臣人手一册,以共同领悟太祖皇帝教诲……”
脸上也是跟陆恒修如出一辙的正经神色,见陆恒修被堵得说不出来,又“嘻嘻”一笑,恢复了顽劣:“朕都会说了。”
“你……”陆恒修想生气,却看著他的笑脸怎麽也生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