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木桃
汤臣犹豫了, 那隐藏于黑夜中的梅岭在天际尽头起伏, 仿佛一只沉睡的巨兽。
他终究是被魏太太的那些资料勾起了好奇心, 下了车,跨过路障,缓缓向梅岭山道更深处走去。从梅岭山道重修之日开始, 便经常有工人意外受伤。望月宗主陵墓所在地, 难道和这个有关吗?汤臣开启了五行之眼, 却在一瞬间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震撼。
因为他看到天地间视野内的五行之气,正疯狂向着同一个方向奔涌,仿佛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旋涡, 将这些五行之气吞噬进去。森森黑气缭绕在每一寸土地上方, 倘若仔细辨认, 就会发现那些黑气原来是一种阵术符文所散发的幽光。
汤臣从看到这些符文的第一眼开始,便觉得莫名熟悉, 那些符文中好像有某种东西与他灵魂相连, 牵动心弦。随着他一步步踏入, 缭绕的黑雾丝丝缕缕从地面卷起,渗透进他的身体里。
他被一种浓浓的绝望感包围了,散乱的记忆再次重现在眼前——
冰冷的墓室,七根棺材钉封死的石棺。暗无天日而又没有希望的苦守, 换来的不过是那人临死前愤而写就的一句话:千年空等,一朝荒梦。
一棺之隔,生死相隔,他们永远都是两条无法相交的平行线,只能以这样一种方式相守。
然而那些人,就连这样的清净都不肯留给他们。望月宗主活着的时候,他们打着正义的旗帜像臭虫一样来骚扰,望月宗主死后几百年里,他们依然不肯死心,像鬣狗一样伸着鼻子四处寻觅,觊觎着这个所谓魔头的毕生珍藏。
既然如此,那么就应该让他们明白,贪婪者注定要为贪婪付出代价。
终于,他推开了陵墓的石门,从里面走出来,冷眼看着那些不断尝试侵入陵墓的人。
守护陵墓的阵法层层布下,最后竟是以毒誓为咒:宁肯生生世世为恶胎怨种,血亲尽绝,不得好死,也要布下这倒行逆施的杀阵。
敢扰宗主清梦者,必然有去无回!
薛子林在车上睡着了,等他再次醒过来,发现梁若已经不见踪影,车上只有他一个人。透过车窗往外看,发现这里还是荒郊,薛子林立刻吓精神了。大半夜梁若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什么意思?不过很快他又安下心来,紧绷的神情也随之和缓。
因为他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另一辆车,亮着两个车前灯,那是属于秦孝义的车子。
薛子林整了整衣服,开门下车,快步向秦孝义的车子走过去。
“先生!”薛子林笑得灿然,然而当秦孝义的车窗降下,看到那个倚靠在秦孝义身上的男人,薛子林唇边的笑容却僵住了,“啊,原来程先生也在啊。”
“听说你那部电影的首映很成功,恭喜了。”秦孝义的语气还是那样温和。
“这都是先生给我的机会。”薛子林有点激动,目光灼灼地看向秦孝义,“没有秦先生,就没有我。”
秦孝义沉默片刻才抬头,直视着薛子林的双眼,“子林,现在你开心吗?”
“当然开心!”只要和秦先生在一起,薛子林无时无刻不是开心的。
“嗯,开心就好。”秦孝义点点头,目光中竟难得流露出他从来不曾给薛子林的温柔和怜惜,“子林,你开心就好,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薛子林看不懂秦孝义此时的神情,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忽然惊恐地发现,他的身体不能动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梁先生已经准备好了吗?”秦孝义目光却再也没有向薛子林那边看,只是将程书落从车子里抱出来,细心地用自己的大衣将昏迷的程书落包裹严实,似乎害怕他着凉。
“现在只差最后一个人了。因为秦先生找来的这五行神器不是上古神器,施展移魂阵时成功的几率会大打折扣,只有借助于望月宗主陵墓附近遗留的上古噬魂魔阵,才能提高移魂成功的可能性。既然要借助于魔阵的威力,那么自然是由魔阵的主人亲自到场施展移魂阵比较好。”
梁若的声音在薛子林身后突兀地响起,但是薛子林已经没办法转身去看他了,因而并不知道他正在做什么。
一种毛骨悚然的凉意从背脊窜上,薛子林想要再叫一声“先生”,却张不开口,只能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秦孝义。脚下忽然亮起一片红光,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正站在一片古怪的图案上,那发着光的红色纹路以他为中心,在地面上汇聚成为一个发光的圆,缓缓流动,颜色越来越深,像一滩猩红色的血池。
“你怎么能确定那人愿意帮我们施展移魂阵?”秦孝义问。
“我也不能确定。”梁若还是那副笑脸,回头向黑暗处望去,神情无比期待,“只能说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这东风能不能吹来,还是要看天意了。”
汤臣在一条漆黑的路上缓缓行走着,他好像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他在什么地方,只是突然看到眼前有一束光,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心中一阵暴躁。
这又是哪里来的宵小,胆敢侵扰宗主长眠?
杀死,杀死他们,一个不留。
心底里一个声音这样叫嚣着。
梁若看到面无表情两眼空洞的汤臣,满意地笑了,“秦先生,我想我们要等的人来了。”他伸出手,五个光球从他掌中飞出,将薛子林团团包围起来。“麻烦你将程先生放到这里,移魂阵很快就能开启了。”
秦孝义依言将程书落放在指定位置,却不肯退开,一直守在程书落的身边,紧紧握着他苍白的手,目光片刻不曾离开他。
梁若看了看程书落和秦孝义,又往薛子林那边看了一眼,笑道;“秦先生给程先生选的身体真的很用心,他很适合程先生,应该可以和他的灵体契合得很好。”
到这一刻,薛子林就算完全不懂阵术,也能看明白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被秦孝义从小山村里带出来,他送他上学,让他衣食无忧,他让他看到了原来的自己永远不会窥见的琉璃世界。他以为自己做了几辈子好事,才修得了这一世的运气,不自量力地偷偷爱慕着他,甚至胆大包天地猜想,会不会等到他病重的爱人死去,而他也足够优秀时,他也能多看他两眼,给予他同样的温柔注视。
薛子林一直在做一场春秋大梦,哪怕明知道不是真的,也想自欺欺人一会儿。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梦醒后揭开的真相,会这样残忍。
他在他的眼中,从来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剂救命的药引。
薛子林想要痛苦尖叫,想要挣扎反抗,想要大声质问,可是他的嘴被封住,身体一动也不能动,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早有预谋的饲养。
他就是个笑话。
汤臣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猩红色的法阵,法阵中站着一人,面目模糊不清,却又好像有无数张清晰的人脸不断变化,凶狠,贪婪,嘲讽,同情,幸灾乐祸……他的视角一会儿变高,一会儿变低,好像他忽而是个站直身体的成年人,忽而又四肢着地趴在地上,不知道变成了什么猫猫狗狗。
一个声音不断在他的耳边怂恿着:杀了他,抽了他的魂,让这个人永世不得超生!
汤臣竟然觉得这个意见很有诱惑力,心底隐藏在某个角落的杀意开始蠢蠢欲动,让他想要屠戮。
报复他们!毁灭他们!将他所受的,全都还给他们!
然而就在这想法几乎要吞噬掉他残存的理智时,一个声音突然在潜意识中响起。
“我在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