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 第197章

作者:书归 标签: HE 甜文 近代现代

温彦之微微惊诧,只觉既然还需打扇纳凉,那此处住的就应是活人,便稍稍安心几分,好奇却是更多了:这山沟处在皇陵所在的群山之中,方圆百里都有驻军携领以镇守保卫,也不知是何人竟能觅得如此安然超脱之境,更仿若从未被人搅扰清净般径自住着,想必定有什么来头。且能在此间隐居避世之人,修得这草木仙然的乐境,还得一头高大灵鹿来往,定也是个仙风道骨的妙人。

想到此,温彦之心中不禁腾起一丝敬意,从鹿口中收回已被叼得湿哒哒的袖子,往茅屋后慢慢走了些,出声道:“请问——有人吗?”

经他此言,茅屋后竟忽起一下水声,正逢他顺延脚边山溪走过了茅屋的边角,只见那山溪竟尚连着屋后一片清新莲塘,塘中遍种了婷婷白莲、婀娜临泽,岸边栖水趴着只青褐老龟,莲叶中还有三只仙鹤正在打盹,叶下不时游过几尾艳色的鱼,条条皆是大头锦鲤,更引他惊奇喟叹。

不察间,身侧传来一声苍老喝问:“你是何人!”

温彦之连忙转身,只见几步外,莲塘边上竟立着个鹤发老头子。

这老头子看来便知是很老了,一容不辨究竟何等年岁,其身形虽不高,可尚算挺拔健朗,只是那一身上下却毫无半点温彦之心中那仙风道骨的意味,不仅未穿那江湖隐士、世外高人常有的宽袖麻衣、棉袍布服,反倒还罩了身异常精美的苏绣穿花绸衫,更十分随意地卷着精裁的裤腿,浑不在意地赤足踏在莲塘淤泥里,此时正拿了个萃花珐琅做的鱼饵奁子,瞪眼全无善意地看着温彦之,粗粗开口道:“问你呢,娃娃,说话呀。”

“……前辈有礼。”温彦之愣愣向他抱了个拳,也不便就此露了身份,便往边上的鹿指了指,“晚生是被这鹿给带来的。”

鹿听了这话,似有灵性般呦呦低鸣,迈开四腿走到那老者身边,低头用鼻尖蹭蹭老者肩头,方才还高大威猛的万灵之王,此刻却似个佯作撒娇的傲然少年,仿若在与老者低语。

温彦之看得心中暖然,只觉这鹿果真是通人性,当是这老者极具爱心所致,却不想下一刻,那被灵鹿讨好的老者竟抬了手,一巴掌就拍在鹿的脑袋上,不仅暴殄天物,甚还气急败坏地骂道:“蠢鹿!从前领了狐狸领了羊来就算了,救了喂了走了就是,今儿怎还给我带个人来!说过多少回我这儿不见人,不见人!你留他被老虎咬死又怎么样了!蠢鹿!”

鹿被他打了这下,并没躲,耐心听着他发脾气,又继续凑上去闻闻他手里的鱼饵,鼻子蹭蹭他脸,讨好地又叫了两声。老者由此稍稍平复惊怒,这才徐徐止了骂,不耐烦地向温彦之一身官服打量来,低眼高眉地问:“跟着宫里来祭祖的?”

温彦之见他是极清楚的形容,便只好道:“是。未请教前辈高名?”

老者不耐烦道:“甭问甭问,年轻娃娃就是话多。赶紧走,甭在这儿碍眼,出去也别说到这儿来过。”说罢又愤愤转身撒饵喂鱼。

温彦之见他这大年纪还独居,反担忧地向前走了两步:“老人家怎在此处?可有人照料?既是山间多猛兽,老人家住在这里,可还周全?”

“周全!怎么不周全!”老者见他不走,更不耐烦也更气了,合起手里奁子骂骂咧咧起来:“要不是老虎豹子不敢往这儿走,你当这蠢鹿做什么领你过来!”说着又摇头直道晦气晦气,半分没有风雅之态,从水里踏上岸来,一脚的淤泥也不穿鞋子,只两步走上来要推温彦之:“赶紧出去,甭扰我清净,我见着人就烦。”

温彦之见他走来,下意识往后一退,岂知这一退,却是踩动块软泥向后一仰,竟一屁股跌坐在莲塘岸边的稀泥里,顿时浑身上下被水沾湿,就连脸都溅了泥巴。

那老头子一见此景直是气到发了笑,冲那鹿道:“哎我真是几十年没见着这么蠢的人了,怎么比你这蠢鹿还蠢?你是不是也嫌我老不死了,要领他来笑死我的?”

鹿又呦呦叫着,好似和他一起笑。温彦之懊恼看了看那老头子,只觉自己本是担忧他安危,可一片好心皆作了驴肝肺,此时一张玉脸上还被泥点子弄脏,模样说不出的滑稽,双手撑在泥地里爬起来,也是堵了气了:“罢了,晚生不叨扰前辈了,这便走。”

转身间却被身后一只手给拉住,听那老者终于是大笑起来:“你这男娃娃怎么这般倔,衣裳都湿了出去像什么话,就不会开口借个火借件衣裳?”

温彦之扭身看他一眼:“晚生不敢劳烦前辈。”不然你又要骂我。

“得了吧,”老头甩开他袖子,皱眉冲他挥手,“这儿也没人呢,你那么规矩懂事儿的给谁看?”

说罢,老头像是想了想,终是叹口气。

“算了算了,赶紧跟爷进屋吧,把衣裳换了晾干再走也成。”

这山谷中比外面林间还要寒凉些,老头子把温彦之领进茅屋,不由分说塞了张岫鸟锦帕在他手里,自己开始帮他生火,让他自个儿提桶水到里间擦身,木柜中随便找身干净衣裳换了就行,只别把东西翻乱了,半分不是怕他偷盗,而只是觉得懒得收拾罢了。

温彦之提着水桶,一面由他推向茅屋内,绕过张九折雕花玉头屏,入目所见,这外观简朴粗陋的茅屋当中,竟全都摆放了各色精绝金贵的物件——单是他这世家公子能认得的,便有墙上数十卷文豪真迹不要钱似的并排挤挂着,当中一张柟木桌子通体细木雕花,精致巧美极似宫中手艺,却只用来放些小金蛇、玉葫芦串儿一类的孩童之物,入了里间,正对屋门的便是一对仁寿年间的禅鸟花瓶,当中山壁上挂有一副金墨题字的不知名诗文,咏的是梅,字迹又是苍劲魏碑,莫名总叫温彦之觉着有分熟悉,就连旁边一盏大灯都是百鸟青铜的古物,下面却不伦不类随手挂了两件加冷热的衣裳——如若说他螳螂胡同的小院儿里是细处见真章,那这老头子深山里的茅屋便叫视金钱如粪土糟糠了。

温彦之放下水桶,愣愣出声向外间道:“老人家,您这夜猎图……挂反了。”

外间人闻声一顿,下刻果然暴喝一声:“要你管!爷就爱倒着挂!换你的衣裳别说话!”

这引温彦之顿时忍俊不禁,心道这老头虽非仙风道骨,却也真可算趣人了。

就是脾气太差。

第124章 番外二【绿水莲】(下)

老头子衣柜里的衣裳都花里胡哨,温彦之从面上捡了身不大多绣的换上了,竟恰恰合身,想来是老头子年轻时候的旧裳,虽则精美舒适,可见着上面花纹针脚,却一点不似如今京中时兴的样式。

他走到方才入屋的屏边,看老头子正坐在前厅藤凳上拿着根铁叉摆弄铜盆里的炭火,便恭恭敬敬抱着湿衣向他作了个揖:“谢前辈搭救晚生免遭虎口。”

老头被烟熏得咳嗽着,厌烦道:“要谢你谢那蠢鹿去,跟我没干系。”说罢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那便谢过前辈留晚生换衣。”温彦之在他身边坐下,将衣裳搭在椅边,“这鹿是前辈自己养的吗?”

“是也不是。”老头灰白细眉皱起一些,“这蠢鹿是我侄子十来年前捡来的,当时见它被枯枝扎断了腿,我就养了一阵子救救它,谁知道它死皮赖脸不走了,烦人。”

温彦之听他说起侄子,奇道:“老人家尚有家室,何故一人独居在此?”

可说到此问,老头却又不讲话了。他抬头看见温彦之穿上的衣裳,目光中一时竟有些微闪,仿似是现下才好好看了温彦之第一眼般,点头道了句:“你这娃娃模样倒规整,气度不似寻常人家的。你姓什么?”

温彦之心知老头来历不凡,也不再隐瞒:“鄙姓温。”

老头听了这字却一振:“温?……京中温久龄那小子是你何人?”

“……是家父。”温彦之喏喏道,“前辈认识家父?”

“谈不上。”老头放下铁叉子,“难怪觉着你面善,原来是温久龄的儿子。你爹他如今也有七十了罢?”

温彦之点点头,“家父年底便要七十有二了。”

老头一听,啧啧数声,直叹岁月催人,听得温彦之不禁问:“那前辈如今贵庚?”

老头瞥他一眼,好似还真是被问住了,好生想了想,不确定道:“……九十多了罢?”

温彦之:“……老人家好生长寿,竟连岁数都不记得了。”都九十多了骂人还能中气十足。

“长寿?你爱活那么长你自个儿活去,能把人急死,不如早蹬腿儿了干净。”老头子伸手把温彦之的湿衣翻了一面,垂目又看去火盆,由火光在他苍老的脸上明灭,长时过去,换他终于说了一句:“换你在山里待了三十年,也不会乐意记自个儿多大了。那太麻烦。”

“三十年?”温彦之闻言微惊:“那老人家是……明德初年就住进山中了?”

老人不答,反问他一句:“眼下还是庆元年么?”

提及此,温彦之不免想起齐昱退位,有些低沉道:“不是了,老人家。庆元皇帝尊位作了太上皇,让皇侄继位登基,如今年号改了崇裕,已是崇裕六年。”

“崇裕?”这话换老人家拍腿笑起来:“好家伙,皇帝都改了爷还不知道。那老齐家这江山还稳么?”

温彦之点点头,“自然是稳的,今上圣明,天下安乐,江山太平,是好年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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