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吞娘娘
原来在五个小时之前,港岛社团中的两位风云人物——长胜杨耀东与长义鬼叔遭遇不明势力的突袭。当时,前者正在堂口处理事宜,十余名马仔为其阻挡杀手,终是侥幸逃过一劫;而后者就没有这样幸运,因在酒店大摆寿宴,直接成为最明确的目标。一番混乱后,鬼叔浑身浴血被手下抬出送医,如今已在警方的密切监控之下。据郑律师从丰哥处得到的消息,他的头颈在遇袭时受到重击,按照现今的岁数,就算之后侥幸清醒,也极大可能无法自理生活。
言至于此,众人自然知晓不能回去的理由。若说先前的情势是阴云密布,那今日传来的消息已是平地惊雷炸响,无论袭击事件是长义内部同室操戈,还是旁人口中那样与长胜脱不了干系,亦或是有第三方势力刻意引起长义与长胜之间更大的争斗好从中得益,此时,再做过多讨论毫无意义。
郑律师自去安排其他事宜,三位助理分别处理陈宝祺的生活与工作,阿芬则乐得在日本继续待他十天半个月——沾好友的光享受悠长假期,每日好吃好玩好逛,高兴都来不及,更不会有任何不满。唯一让她有些牵记的男友,也已回家看顾年迈的阿婆,不会卷入即将到来的风波中去。
仍在进行拍摄工作的陈宝祺并不知道,除却当前的乱象外,郑律师尚有些言语不曾转告自己。
方才丰哥在话间提到,鬼叔入院之后,与其交好的几位叔伯立即以其“曾经托付”为名,预备先其一步插手赌船事宜。但仅半日,社团内关于蒋正之父蒋兆麟的往事忽而传得沸沸扬扬——数十年前,长义还未从长兴总社分出。盘踞暗城内部的巨型社团卧虎藏龙,上任话事人手中头马众多,其间最为年轻善战的便是蒋兆麟。与同样年少成名的后辈杨耀东不同,伴随蒋兆麟的不是毒辣与狠戾,反倒是公义二字令道上众人印象鲜明。传言间,龙城社团摆出的所有和头酒,十之七八要寻蒋兆麟做中间人,原因无他,信其人品。但当时无人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本该成为江湖传说的双花红棍,却在即将决定成立长义分会并由其担任堂主的几日间横死。
按照港岛大多数社团的规矩,兄弟的身后事应当照拂。蒋兆麟没有妻儿,一众好友便为其举办了豪华的丧葬——直至二十年后,蒋正为偿还伯父蒋文炳的医务费用,选择将放映厅交由相熟的社团小头目阿杰运营,面见丰哥时偶遇鬼叔等人。
从那时起,鬼叔就知道蒋正是蒋兆麟的儿子。他将蒋正送入自己的场做揸数,而后者也自此开始为长义做事。
当日鬼叔心态如何,早已无从考证。只是喧嚣之间,与其相关的亲友手下就此偃旗息鼓,似乎又坐实了某些江湖传言。
一个月后,陈宝祺返回港岛,参加星河映像组织的为期半日的影迷见面会。
仅过了二十四小时,他便再次返回日本,在浅川株式会社的安排下入住拍摄现场附近的豪华酒店。
初夏,大岛会投入巨资,亚洲第一艳星加盟,天才导演田中平一、资深编剧内山辉合作的电影《鹤子夫人》开机。
习惯于港岛电影人极端高效、快速的工作模式,无论是郑律师、助理还是参与其中的陈宝祺,最初都有些不适应异国导演如精雕细琢一般的拍摄风格。但随着双方合作时长的增加,田中、内山与其他工作人员都对陈宝祺一方表现出了深深的敬意,港岛电影的质效也成了他们模仿、学习的对向;陈宝祺则感受到完全不同的导演和另一种文化带来的新冲击,尝试更好地展现其他人希望自己释放出的美感。待到磨合期结束后,《鹤子夫人》的拍摄进度竟计划中要快了不少,双方都很满意当下的状态。
眼见时间宽裕,浅川株式会社立即策划了新安排,高价邀请陈宝祺出席全球慈善赌博大赛日本预选赛,担任首场比赛的嘉宾荷官。
邀约内容正中郑律师下怀,知晓对方的考量后,他直接以经济公司的名义与浅川株式会社签订了合约,借此让陈宝祺远离港岛分会场的一地鸡毛。
数十日后。
陈宝祺盛装出席日本某顶级旅游度假酒店承办的慈善赌博大赛预选赛,当然,被装修得无比豪华的场地也与当地社团息息相关。
此时,《西门大官人》在日本下映不过半月,风头仍劲。陈宝祺身为主演,在业内的片酬已被哄抬至四百万,价格令人咋舌——出席赌赛的浅川株式会社社长与郑律师谈笑时感慨,若非早一步签下陈小姐担任嘉宾的合约,如今说不定已错失良机。
郑律师则笑而不语。
预选赛开幕式上,陈宝祺一袭黑色低胸礼裙,配以钻石首饰,将凹凸有致的身材完美展现,引得一片伴随着欢呼的镜头闪光。
为第一桌摇动筛子发放纸牌后,陈宝祺含笑返回嘉宾席,象征性地在场内为选手们的胜负投注。
比赛正式开始后,场内众人的目光也稍有转移。此时,助理前来通知陈宝祺,郑律师请他过去。
“陈小姐,黄生在会客室等你。”
出乎陈宝祺意料,郑律师寻他过来的原因竟然是一位泰国华侨商人想要与自己会面。
“……现在吗?”
“是的,陈小姐。”
以陈宝祺此时的身份和地位,入住旅游度假酒店的普通旅客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与其私下交流,只有非富即贵的商务合作伙伴才能在经纪公司的安排下进行会面。浅川株式会社的社长就因邀请他出席全球慈善赌博大赛日本预选赛而专程安排宴席,但如现在这位“黄生”一样,得以在所谓的会客室内进行私人会见,却是第一次。
陈宝祺有些发怔。
“陈小姐请放心,这次会面是商务上的安排,不必担心。”
“……嗯,好。”
接过郑律师手上的房卡,陈宝祺下意识看了一眼,随即向电梯走去。
“二楼……”
二零八室。
从周围的环境看来,房卡对应的房间并非郑律师所说的“会客室”,而是贵宾区的顶级客房。
陈宝祺在门前踌躇片刻,轻敲几声后用房卡打开了屋子的门。
“打扰了……”
缓缓进入房间,陈宝祺有些惊讶地看到满室布置着红艳的玫瑰。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从室内走出,向自己所在的方向行来。
“我是陈宝祺。黄生,你……”
“好”字还未出口,抬起头来的陈宝祺忽然失语,房卡也落在铺了软毯的瓷砖上。双眸瞬间笼上一层湿润的水雾,他僵在了原地。
“呼……嗯……”
呜咽声抑在喉咙里,泛着红色的眼眶闪着泪,陈宝祺看着面前的男人,再一次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正哥……正哥……
男人温暖的怀抱揽住了他,已经瘫软的陈宝祺经历了短暂的晕眩。玫瑰色的双唇微微开合,除了细碎的气音,没有发出任何有意义的字句。
男人的吻落在他的唇间。
泪水顺着脸颊滑过面颊艳红的小痣,在黑色的真丝布料上洇出模糊的水痕。
正哥,救救我……
这实在是太久的煎熬。
漫长的日子里,陈宝祺不知道男人的下落,不清楚对方是否还活着。而对他来说更加残忍的是,一直没有好转车祸后遗症竟因蒋正的死讯出现变化,陈宝祺逐渐回想起二人先前相处的点点滴滴,连带他畸形且痛苦不堪的十余年人生。短暂的混乱后,陈宝祺选择将一切投射在男人离去前提及的那些关于等待的话语,为了这一点点奢望,他愿意永远等下去——无论蒋正是生是死。陈宝祺很清楚,自己已经无法将感情再次寄托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
在无数个漫长的夜晚,梦成了混乱的记忆碎片,陈宝祺渴望着靠在对方怀中,抱紧他宽阔的肩膀,亲吻温柔怀抱的每一寸肌骨。渴望着男人来安抚自己的身心,渴望着对方以拥抱作为救赎,渴望着在所有知情人认为自己疯掉的时候……蒋正或许有微小的机会还能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只当自己是发梦。
一吻之后,安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