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妖墨
穆南城身子往后仰,靠进沙发里,他坐姿闲适,嘴角带着笑,然而那笑意却分明染着淡讽和自嘲。
这话其实有一点戳中了老太太的心思,穆南城今时今日的地位身家,便是全世界最高贵的名门千金他也是娶得的,老人家毕竟想法传统,一个二婚虽不至于不清不白,但总归有点芥蒂。
但她知道儿子对萧然的重视,只得避重就轻地说:
“没那么严重,怎么说当年都是贺乔出力让你去了A国读书,说起来萧然他妈妈是对我们有大恩的……”
“是啊,”穆南城交叠起双腿,一只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他缓缓地说,“如果不是萧然的母亲,当年我也不会被送出国,一切都可能不一样。”
沈凤仪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没有反对你和萧然,也有这一层原因,无论怎样,贺乔的这份人情……”
“妈错了,”穆南城再次打断了沈凤仪,他竖起食指摇了摇,“这份人情咱们不是欠贺妈妈的,欠的是萧然的。”
沈凤仪愕然:
“这是什么意思?”
“妈,”穆南城扯了下嘴角,薄唇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你真的觉得你儿子,会是一个看到小孩子摔倒,去把他抱起来的人吗?”
沈凤仪瞠目结舌地瞪着穆南城。
穆南城话说得很慢,仿佛是要让沈凤仪把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
“其实那年萧然好好地在地上跑着,跑得很稳很快活,是我故意绊倒他,才让他摔着了,我还把他给弄哭了,如果不是你们都出来了,那天我大概会做更过分的事吧。”
“你、你……”沈凤仪简直匪夷所思,“你那是要做什么呀?”
“我看他玩儿得那么开心,我就不舒服,就想把他弄哭,”穆南城“啧”了一声,低笑着摇头,“您自己的儿子,您还不知道吗?我天生就是个坏坯子啊!”
其实这件事真的很久远了,沈凤仪甚至早已忘记了就是这件事成全了穆南城出国,她在当时就怀疑是自己儿子欺负了那个小孩,甚至还狠狠打过穆南城,但是她此刻听到穆南城讲述这段过往,只能瞪着自己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所以您看,萧然当年如果说了实话,别说贺家出面让我去A国,就是我们能不能在南江立足都很难说,萧然那时候只有五岁,”穆南城低语如同叹息,“这世上有人性本恶,有人性本善,如果我跟萧然一定要说什么配不配的,那也是我不配他。”
他拍了拍老太太的手臂,深邃的眼眸恳切地看着母亲,
“什么时候我配得起他了,他也就会叫您一声妈了,所以您别急,也别逼他,好不好。”
老太太能说什么呢?她只得在穆南城的手臂上狠狠拍了两巴掌:
“那你非要娶他,难道就是因为十几年前他护了你?”
穆南城这下是真的笑了,他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休闲服:
“我陪我家小朋友去跑会步,您慢慢坐。”
————
穆南城离开客厅之后,郑慧瑜从厨房中怯怯地走过来:
“夫人……”
沈凤仪摆了摆手,深深叹了一口气,她的肘弯撑着沙发扶手,手掌托着额头,姿态是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无奈。
郑慧瑜并不知道穆南城跟沈凤仪说了什么,她犹自嘀咕着,“夫人,您可不能这么由着少爷,他也太护着宋萧然……”
“行了!”沈凤仪蓦然提高声音,“宋萧然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吗?你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郑慧瑜吓了一跳,眼眶都红了:
“夫人我……”
“别说了,南城不喜欢听。慧瑜啊,这个梨湖庄园是南城的,他喜欢谁,抬举谁,谁就是这个庄园里的主人,你明白吗?”
郑慧瑜震愕地张大了嘴巴,但是她终于没再敢出口说一个字,只是下意识地捂住嘴,点了点头,再点了点头。
沈凤仪当然不是被穆南城讲的这个故事给打动的,贺乔,或者说萧然是对他们母子有恩,但时过境迁这么多年,说她还记得多少恩情那未免虚伪,沈凤仪是被穆南城的态度镇住了。
沈凤仪记得,她的丈夫和公公还在世时,穆南城也和萧然一样,受尽宠爱和栽培,当年穆家的小太子爷聪明灵秀,在南江世家当中也是人人皆知的,只是穆南城的父亲和爷爷去世早,这孩子越是机敏聪慧,越成了穆家人的眼中钉。
也是她这个当妈的没用,没能保住丈夫留下的遗产,也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儿子,他们母子一无所有,在穆家的地位连下人都不如,穆南城吃了许多亏,终于懂得了藏拙,然而他的性子也越来越阴沉莫测。
有一段时间母子关系几乎要走到穷途末路,儿子不能体谅母亲的懦弱和虚荣,母亲一味苛责儿子的堕落,穆南城再不能相信人性的光明,沈凤仪知道,自那时候起,穆南城对她已经没有敬爱,他功成名就之后所做的一切补偿,倒是责任居多了。
然而一个受尽磋磨和冷待的少年,你确实无法指望他对这个世界抱有更多的期待,尤其他曾经是那样一个天之骄子,从天堂跌入地狱的落差,足以扭曲一个三观尚未成型的孩子的人格,让他变得面目全非。
所以沈凤仪那个时候不计代价想要把穆南城送出国,她知道穆南城继续留在穆家的监视下,不是养废就是要养坏了。
托天之幸,穆南城从深沟里爬出来了,与此相对的,他的心肠被磨砺得更加坚硬,他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和评价,他几乎将整个穆家一网打尽,即使当年没有踩踏过他的人,哪怕只是袖手旁观,哪怕只是背后道过三言两语,他也一个都没有放过。
沈凤仪不是不心惊的。
这孩子像是要把他被人践踏过的尊严全部百倍千倍地讨回来,谁也不能看低他,谁也不许羞辱他,仿佛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这点扬眉吐气把他人踩到脚下的自尊。
他竟是要把宁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贯彻执行到底了。
可就在今天,为了宋萧然,穆南城却在沈凤仪的面前放低姿态到这个地步。
穆南城其实只要说一句,沈凤仪就断不会对萧然有半点为难,他自己也是深知这一点,可他却那么笑着,把他亟欲从人生中剥离出的那段阴暗过往抽丝剥茧一般地细细数来,他明着是自嘲,明着是在抬高宋萧然,但又何尝不是在诛沈凤仪的心。
他在告诉沈凤仪,没有宋萧然,就没有今日光鲜辉煌的穆南城,谁也没资格说萧然配不上他,即使是沈凤仪都没资格。
把沈凤仪的嘴堵上了,整个梨湖庄园谁还敢有人说萧然半个不字。
穆南城多年来剑走偏锋,修炼得冷心绝情六亲不认,心里头唯一还残余的那点热度,怕是全给了这个宋家的孩子。
这到底是福是祸,是缘是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