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郁华
周宏远向来是胆大心细,几千响的鞭放得得心应手,丝毫不怯场,直到一声声响亮的炮声传进耳朵里,程毓才意识到周宏远浑身散发出的低气压。
程毓讪讪地将手机静了音,塞在兜里,继而朝自己的手哈了口气,正欲揣进口袋里的时候,却被周宏远扯住了。
程毓哑然失笑,指尖传来的温热让他熨帖不已,一股暖流由心脏流出,进而游走于五脏六腑。周宏远牵着程毓的手,两个人都没出声,一同上楼回家去了。
直到要睡觉了,换了衣服钻进被窝里,周宏远都没怎么跟程毓说话,虽不至全然不理他,可程毓知道,周宏远的的确确是生气了。
周宏远不说话,程毓也不敢开口。说起来有些可笑,在自己的小侄子面前,程毓总会心生怯意,有时,甚至连呼吸都刻意的放缓。当他意识到这点时,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诧无比。
两个人皆是安安分分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瞧着乌黑一片的天花板。
过了莫约几十分钟,外面的鞭炮声渐歇,程毓才咂摸出几分不对劲儿来,他“噗嗤”笑了一声,说,“这是干嘛啊,大过年的,非跟叔叔置气?”说着,程毓转向周宏远,嘴角向上扯了扯,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而一双眼眸中,却透露着极致的温柔。
周宏远的呼吸滞了几秒,一时间,他竟忘了自己原是气恼程毓的。他痴痴地看着程毓,不由得陷入这温柔似水中。再多的埋怨此时也说不出口了,他早已是心猿意马,再无其他。周宏远情不自禁地朝程毓靠近了几分,声音里带着少有的示弱,“你都没怎么陪我。”
程毓自知理亏,却偏要逗他一逗,“我怎么没陪你了?我一整天不都在陪着你么?”
周宏远鼻孔出气,发出“哼哼”两声,下一秒,两个人同时笑了出来。这氛围太好,温柔的月光,温柔的眼神,温柔的声音,温柔的怀抱。这是周宏远最爱的一切,他自是不必打搅。他没再计较程毓在除夕夜的心不在焉,也没再与程毓撕扯他前些天的接连醉酒,他知道,哪怕程毓心中有愧,哪怕连程毓自己都觉得这些不对,可他周宏远,都是没有立场指责程毓的。
程毓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为了他们这个单薄而脆弱的家,这点,周宏远心知肚明。
大年初一,程毓仍带着周宏远去了城郊的大悲寺。与去年一样,程毓依然没有上香,只塞给了周宏远一百块钱,让他放进功德箱里。经过那“假和尚”时,假和尚扶了扶眼镜,不免多看了他两眼,却没再开口说话。
大年初二,按老祖宗的规矩本该是出嫁娘回门儿的日子。程毓没了娘,姥姥家也早早的断了联系,自己更是光棍儿一条,没有什么老婆媳妇需要回娘家,因此别无安排,只跟周宏远在家里窝了一整天,临了到了傍晚,叔侄俩才慢慢悠悠地坐了过年期间免费的公交,出了往恒发广场去了。
恒发广场是J城最大的商业中心,环绕广场一周的大型商场虽都亮着灯,门店开业的却寥寥无几,两人在家呆了一天,几乎是从早吃到晚,此时也不饿,便买了两张电影票,给春节档的爆米花电影添砖加瓦。
初三,叔侄俩开始收拾自个儿的“劳什子”,准备趁着程毓不去行里值班的几天,好歹的将家搬了。环视这小小的房子,两张小床,一个破旧的餐桌,“吱呀”作响的几把椅子,时不时冒雪花的老式电视机,统统都不能用了,细细想来,整间房子值得带走的家具家电,也唯有一台刚买没多久的台式电脑而已。大件儿虽不难拾掇,小件儿却让人发愁。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儿,杂七杂八的东西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足能装一车,什么都想装,什么却又不是非拿不可。
最后,挑挑拣拣,打包带走的,仍是不少。周宏远和程毓难得奢侈了一把,打了辆出租,两人在司机的斜视下,用几大包东西,塞满了这辆不大的小轿车里所有能塞的地方。
两人的新家位置顶好,不仅离恒发广场只差三个十字路口,离省实验的距离也近,生活学习都极其方便,若是没有过年前程毓升职调去了仁安区的那一遭,真当是完美无缺了。
下了出租车,两人谁都没闲着,“吭哧吭哧”地来回搬了好几趟,才将这些劳什子都运到家里去,好在有电梯,省了不少的力。待到搬完东西,他俩斜在柔软舒适的新沙发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傻兮兮地笑着。
这就住进了新家,住进了他们明亮的,洁净的,有沙发,有茶几,有大彩电,有餐厅的三居室。
人在激动之下,恢复地总是格外快,没等歇多久,周宏远便率先站起来,开始归置物品。程毓的半边儿身子几乎都陷在了沙发里,一时不想起来,却也不好意思让侄子一个人干活儿,只得站起身来。
周宏远瞧他起来了,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周宏远不仅有点儿小洁癖,还有点儿小整癖,无论什么东西,都讲求干净整齐,因此,他向来是瞧不惯程毓做家务的,连忙说,“你歇会儿吧,我很快就收拾完了。”
程毓摸摸头发,知道周宏远瞧不上他干活儿,不由得更加难为情起来。不过,他看周宏远一切都做得娴熟妥帖,自己横插一道,不免有拉低工作水准之嫌。更何况,他本也没剩什么力气,便乐得自在,不与周宏远相争,舒舒服服地躺回了沙发里。闭目养神间,心里还在想,养个孩子,真的是值了。
周宏远将东西归置妥帖后,才折回客厅,凑到程毓身前,轻轻推了他一把,温声说,“叔叔,到床上睡吧,我铺好床了。”
程毓这才恍恍惚惚地醒来,抹了把脸,笑着说,“家里有暖气可真好,若是在老家,在沙发上睡这么一觉,铁定得冻出喷嚏来。”
周宏远皱了一下眉头,说,“就算有暖气,也得到床上睡。”
住进新家的第一个晚上,他们分屋而卧,明明躺在足以打着滚儿睡的大床上,明明疲惫不堪困意横生,却不约而同的失了眠,直到东方吐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么么哒~
第46章
开学之前,周宏远与郑明坤一起吃了顿肯德基。他俩虽都升入了省实验,却在不同的班级里,教室隔了一层,平日课业繁重,少有机会聚在一起。虽见过几次,却始终没有机会好好说话。如今特地约了,见了,才发现,短短半年的时间,郑明坤变了许多。
郑明坤瘦了不少,本已逼近二百的体重,如今只堪堪剩下一百六七,乍一看,周宏远都有些不敢认了。两个人原本的相处模式由一个说、一个听,骤变为两个都缄默不语,周宏远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他试图开口,生硬地挑起话题,“学得怎么样?”
大抵是听到周宏远没问起吴思源,郑明坤这才舒了口气,说,“还成,不好不差吧,你呢?”周宏远瞧他敷衍了事,也只是皱了皱眉头,“也还成。”
两个人都没再开口,一人一口地吃着薯条。晦暗的KTV里,一起哭着、笑着、唱着《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日子还在昨朝,一同唱歌的人,却已不是当日模样。周宏远看得出,郑明坤大抵是很怕见到甚至听到吴思源的,这个名字成了他们二人之间的禁忌,更像是一个随时可以引爆的炸药。他们都记得分别的那晚,厕所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谁都无法开口。有时候,周宏远甚至觉得,郑明坤不敢面对的不仅是吴思源,也包括自己,所以才有了一次次刻意的回避,直到避无可避,才勉强答应与自己出来一趟。周宏远说不出开解的话来,要说开解,需要开解的也不该是郑明坤,而是求之不得的吴思源。
高中的假期总是少得可怜,而省实验作为S省高考中的佼佼者,一定要端出胜利者的姿态来,从不提前开学。然而,不开学不代表着不学习,几个好事的家长,特地组建了家长间的QQ群,还加上了班主任,号召全班同学一起找教室自习。程毓新官上任,每天通勤时间又长,忙得焦头烂额,哪有闲心管这些,只能那些家长说什么,他都“好好好”地在群里敷衍着。
最后,是江河的妈妈出面解决的这件事儿。江河的妈妈虽是个全职太太,却很有些门路,在市图书馆租下来了一整间教室,号召班上的同学一起来学习,虽然不强制,却有专人负责考勤。
这样一来,身为副班长的周宏远自然不得不去了。于是,还没过初七,周宏远便背上了自己沉重的书包,奔教室去了。
学生们虽都乖乖的去了,心思却压根儿不在学习上,虽有几个家长轮流值班,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群孩子,总有逃脱法眼的门路。周宏远也不例外,抽屉洞里藏小说,练习册里夹小纸条,习虽学了不少,玩儿的却也不亦乐乎。
一个人倘若总是在一份感情里受挫,多半会慢慢冷了心思。可梅婷是个执拗的孩子,愈挫愈勇,愈伤愈重,被这份并不成熟的感情榨干了心里的快乐与阳光。周宏远怜惜她,总会出言宽慰,“别想这些了,快学习吧,还有开学考试呢。”感情的事情,从来不以一方的意志为转移,梅婷别无他法,只得低着头做题,只是做着做着,泪水就“啪嗒啪嗒”地往下落,打湿了练习册,几乎每一页都是皱皱巴巴。
江河对梅婷发达的泪腺既厌恶又不屑。女朋友哭了,多半是要哄的,可哄一个渐生厌恶的人,总是违背自己的内心的。所以江河对梅亭的憎恶日益滋长,两个人的关系也愈发畸形。
短短几日,梅婷便无数次痛苦地发誓,再也不跟江河在一起了,可没过几天又总是撑不住江河的道歉,或是干脆自己率先投了降,主动跑去跟江波道歉。梅亭每次跟周宏远说起要分手的事情,都是周宏远最欣慰的时候。因为失恋是刺激梅婷学习的秘方良药、不二法门。可这样的时间往往只能持续不到一天,一天过后,梅婷又回到了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过了正月十五,省实验正式开学,他们班儿算是无缝衔接,每个人都疲惫不堪,有口难言。开学考的题目不算特别难,却仍是正儿八经的大考,分考场,密封改卷儿,全校一起排成绩。
发下来成绩,老于按照惯例又是一顿批判、考得好的,一定要批判,否则得意忘形,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考的不好的,更是要批判,否则认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继续优哉游哉呢。正如“歇后语”说的,老于开会——又臭又长。周宏远竖起耳朵,听着窗外的动静,数着一个又一个放学的班级。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了,学校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小情侣,还在乌漆嘛黑的一片的小树林中窃窃私语。
周宏远无意染指这片爱的圣地,可他实在饿得很,着急回家吃饭,只得抄了近路,从小树林穿过去。
犹是冬日,枝丫一片光秃,是以小树林只是从外面看着黑,真的迈进去了,反倒觉得周围一切都清晰可见,至少,周宏远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面前两个身影,分别来自他的两个好兄弟,郑明坤和吴思源。
周宏远瞪圆了自己不大的眼睛,连肚子饿都抛在了脑后,下意识地踮起脚,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俩后面。郑明坤和吴思源直到出了校门,都没说什么话,更没什么亲密的举动,只是单纯地并排走在一起。这一切本是自然至极,郑吴二人本就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可映入周宏远眼里,却又诡异无比。他没跟前面儿那俩打招呼,目送他们离开后,才听见自己肚子里得响声,一溜烟儿地朝公交车站跑去。
开学以后,梅婷时不时会找周宏远聊天,有时是上课传来的传纸条,有时是回家了发的QQ。她讲了许多自己与江河的事情,虽断断续续的,却足以拼凑出故事的全貌。这个故事再正常再简单不过,开始于炽热的追求,又在一日日的争执中几近毁灭。
十几岁的年纪,说爱还太过单薄,可梅婷却是这样的在乎江河,在乎到没了自己,在乎到抛了尊严。她爱的卑微痛苦,却只换得对方一句淡淡的,“能不能别闹了。”江河的变化是明显而毫不留情的。梅婷发在空间里的动态,再见不到江河的回复,只是敷衍的点个赞,再后来,连最为廉价的点赞都不剩,徒留了灰色的头像。梅婷的信息,他更是置若罔闻,甚至开始在梅婷看得到、看不到的角落,愈发频繁的跟魏潇互动,满满的暧昧,溢于言表,而梅婷的指责,他只当是无赖,嗤之以鼻。
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而分手却只是一个人的事,双方之中,但凡有一个下定了主意,那两人便是分开了。江河跟梅亭提出分手的那个晚上,梅婷给江河打了一夜的电话,最后,气急败坏而又无可奈何的江河终于接了起来,在电话那头,敷衍地说,“如果有一天我想恋爱,一定会再考虑你的。”
听到梅婷转述这句话后,周宏远只觉得可笑无比。他甚至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江河的为人了,而梅亭却将这鸡毛当了令箭,沉浸在江河只是不愿意谈恋爱了才离开自己的可笑幻想中。有时,真相就在眼前,可人偏偏选择自我欺骗。周宏远不忍对她说重话,只能叹息,希望梅婷尽早从这黑洞般的感情中走出来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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