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朝朝暮夕
得到哥哥回应的小殿下本人倒是没什么特别表示,但他的魂现已经抱住了李景承的腿,圆滚滚的一团,小爪子抓得可牢实了。
李祈裕看着长子和小儿子,突然想起了一些已经非常久远的记忆。
那时候他还是少年时,由于中宫无子,先皇后善妒而不愿意将成年皇子收到自己名下,李祈裕和他的皇兄,也就是如今的梁帝李祈熹,都养在生母身边,少年时朝夕相伴,情义甚笃。
故事的开始是相濡以沫,在波诡云谲的暗涌中,他们与母亲一起面对这世界上最可怕而且残忍的敌人,受过伤,流过血,甚至差点丢过性命。
这样的共苦,让母与子、兄与弟之间的关系愈加紧密起,因为他们心里清楚,在这若大的皇宫中,他们只有彼此。
然而,生在皇宫里的兄弟情义,注定与别处有些不同的——李祈裕是李祈熹血脉相同的弟弟,是会成为他夺位助力的人,也是跟他同样具备继承大统权利的人。
他们的条件是如此的想像,而且两个人都知道对方的缺点和弱点,一旦反目成仇,对彼此会造成这个世上最可怕的后果。
李祈裕原本就寡言少语,不是能讨巧的性格,在先帝面前并不打眼。
但李祈熹却不同,他生而长才,长袖善舞,无论做什么都格外出色,于武功不算最突出,但骑射功夫在诸位皇子中算是佼佼者。
至于文制,那就更不用说,先帝驾崩前,他早早就由先帝授命,领着吏部,文武官员皆有交集。
先帝对几个儿子,其实是非常好的。
他虽然不如自己父亲那般专情,但性格磊落,看人向来是看好的一面,所以面对优秀的儿子,从不吝啬表扬鼓励之言。
但是,打从李祈裕记事起,众皇子在先帝面前,却从来没有恣意放松过。
每每面圣,都是按照长幼顺序而立,哪怕在先帝面前“交流”得极其亲密,但却远不如景承默默无言看着景熙如何从白胖小包子笑成一个一朵小花,来得那般温馨自然。
他有时候十分庆幸自己有位兄长。
李祈熹成为天下之主,拥有了他最想要皇位,而李祈裕也拥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兄弟俩都是幸运的。
只不过,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就不知道谁显得更幸运一些了。
李祈裕原本就将王府托付给长子,如今在乌兰图雅面前,他将小儿子送到李景承怀里,又郑重叮嘱了一遍。
“如若京中下明旨要求北境军上京勤王,你不用等我口信,直接分兵,我已经安排人接应王妃和景熙到安全的地方,切记量力而行,一切以安全为重。”
——他能为自己那个嫡亲的兄长做的事情不多,身有负担,已经不可能做到毫无私心。
然而,就在同一时间的天京,正发生着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以至于所有人的轨迹,往未知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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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王离开平武之后,李景承也没有在王府多留,当夜就出发前往南岭。
裕王妃带着一天之内见到父亲和兄长而终于心满意足的小景熙就寝。
青岚原本准备带小殿下回他自己房里给奶妈照顾,但乌兰图雅却摇了摇头,她看了看在自己身边睡得十分安稳的幼子,压低了声音道:“今天就让他跟我一起吧。”
青岚闻言,轻轻点头,帮她一起把床铺又整理了一遍,正准备退出去,却被裕王妃留了下来。
躺在被子里的小景熙闻着母亲的味道,睡得十分香甜,小巧的鼻子微微动着,小手握成拳放在胸前。他是个乖孩子,但凡睡着了,就不容易醒来,一点都不会给人添麻烦
他的执夷幼崽此刻也不再像白日里那般黏人、爱玩闹,正撅着圆滚滚的小屁股窝在乌兰图雅的枕头旁边,难得乖巧的样子。
乌兰图雅为幼子掖了掖被角,摸了摸他的背,自己坐在床榻边上,然后示意青岚坐在一旁的矮凳上。
“青岚,咱们来梁州,有多少年了?”
青岚看了看床榻上的小殿下,压低了声音道:“回王妃的话,已经二十一年了。”
她和白露都是跟着裕王妃从雍州王帐而来,至今没有嫁人,既是乌兰图雅的侍女,也是她的亲人姐妹。
“当初我梁州官话说得不好,白露也是,只有你最聪明,很快就说的跟这里人一模一样了。”
乌兰图雅的话似乎勾起了青岚心中什么有意思的回忆,她脸上带着浅浅笑意:“那时候王妃不乐意说梁州官话,比较喜欢说雍州话呢。”
“你是想说,我用雍州话当着殿下的面骂他?”乌兰图雅想到那段往事,也不禁莞尔:“谁知道殿下根本听得懂雍州话,瞒了我多少年才告诉我,害我自以为是的出丑。”
数百年前整个九州大陆统一了文字,但各州的官话却不尽相同,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乌兰图雅连未来夫君李祈裕的名字都念不清楚。
“当初殿下问我,要不要教景承说雍州话,我拒绝了……如今有了景熙,殿下又问了一次,我倒是没直接给回答。”
原来不在景承面前说雍州话,是已经决定好好留在梁州生活,哪怕实在想家,哼上一段草原上的歌谣,也从不跟景承说那歌里唱的词是什么意思。
当初那么决绝执拗,现在想想,似乎已经没什么好执着的了。
先雍帝和如今的雍帝都是她的异母兄弟,她嫡亲的兄长很早就在皇权更替中被杀。
另一个兄长归顺于前雍帝,保下了性命,他与乌兰图雅完全不亲近,二十多年来从未主动联系过她。
前雍帝坐皇位不到十年就突然“坠马”而亡,现在的雍帝屠了王帐,杀死了先帝的三个儿子和长孙,同时还诛杀了另外两个亲王,这其中就有乌兰图雅的另一个哥哥。
裕王和李景承一开始不想把雍州的事情告诉乌兰图雅,是怕她听到消息会感到伤心。
但当她真的知道了一切,却发现连滴眼泪都流不下来了——不是因为对兄长没有一丁点感情,而是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结局。
原本乌兰图雅以为雍州的王帐,应当是九州最血腥的地方——权力的更迭中,总要垫着无数皇族和百姓的血肉枯骨。她那个曾经屈服于仇人的兄长,终于没有逃过一死的命运。
但看到梁州如今陷入的战事,她才发现,原来这样的残酷之事,并非雍州王帐才有的。
她只是觉得有些厌烦了,明明他们想过简单平淡的生活,却总因为一些人的欲望,而被牵扯进无休无尽的纷争。
乌兰图雅甚至觉得,裕王在南岭面对妖魔,恐怕都比在京中面对那些“兄弟”要来得轻松。
“青岚,若局势安稳了,你想不想回雍州一趟?”
这次裕王进京,应当是天子快不行了,将来无论是哪个皇子被立为太子之后继承大统,亦或者祺王、靖王谁赢了入主天京,新帝登基的日子,怕是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