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鹤融化了吗 第5章

作者:山景王四 标签: 甜文 HE 近代现代

王维的《少年行》组诗,小峥嵘是背过的——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他望着对方,心道,这么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人,提笔写那么雄浑大气的诗文,倒是个反差。

想到这儿,他不禁扑哧笑了笑,对上小鹤来的目光,“抱歉。我只是以为你会写与世无争的诗词,比如‘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他在心中说,毕竟你是这样的气质嘛。

小鹤来面无表情说,“也可以。”

小峥嵘忙摇手,“我胡说八道的,你不用听我。不过,《少年行》要配什么曲子好呢……我先试试。”

他把提琴架到肩上,轻拉琴弦。小鹤来目不斜视,从书包里取出文房四宝,摊在桌上,开始书写。

老师在旁边计时,按计划,这个节目时长应控制在五到六分钟,刚好是一支曲子的时间。太久,怕台下小观众们没耐心;太短,又不够王牌节目的分量。

鹤来本就是大家心目中的小男神,再加上宁峥嵘这个人气王子,老师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届时全场稚嫩的尖叫和掌声了。

小峥嵘拉了段前奏,见小鹤来铺开大纸,那双对外界毫无挂心的双眼顿时注入神采,饱蘸浓墨,落笔如风,姿势从容优美,在乐声中更添神韵。

他看在眼中,不觉开起小差,想,都说认真的男生最帅,果不其然,哪怕鹤来在台上不写书法,改写数学作业,都能把全校师生迷倒。

小鹤来写完第一句“新丰美酒斗十千”的“千”字,停笔稍稍侧过头,瞥了小峥嵘一眼。小峥嵘心里打了个突,想,难道他发现我分心了?不行不行,这样我不就变成拖后腿的了吗。

他定了定神,不再偷瞄鹤来。曲乐进入正章,渐趋壮阔,尽显乐师情绪。这首《纵横》本是一段电影配乐,原曲是一首很有侠气的古琴曲,小峥嵘听了喜欢,就央他的私教老师扒了曲谱,教他用小提琴来演绎。

原意只是在练习考级曲目之余调剂身心,但不知不觉也练得很熟,此时见小鹤来挥毫泼墨,他的脑中也再度浮现那一行行千古诗句,对曲意豁然有了新的领悟。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

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

曲终弦休,小峥嵘睁开眼,抬袖擦了擦额前不知何时沁出的汗珠,堪堪瞧见小鹤来写完最后一个“宫”字,墨尽笔收。

老师掐了表,上前与小鹤来一道持起墨迹未干的曳地长卷,赞叹道,“真好,写得太好了。”

小峥嵘不是第一次见到小鹤来的字,但仅限于宣纸练习册上工整端丽的楷书——小鹤来的书法课作业,每次都会在全年级巡回展览。

而眼前的卷幅,令小峥嵘心神激荡,看得目不转睛。他不敢相信,如此恣意狂放的行书出自眼前这个文文弱弱的同龄人之手。先前还怀疑对方能不能写出《少年行》的风骨,事实证明,自己的眼界有多浅薄。

当脱离了米字格的桎梏,鹤来挥斥的诗行像龙,像风雷,像少年手中的长剑,纵横于天地之间。没有什么可以限制他,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

小峥嵘忽然明白了,鹤来的“冷”,并非因为他遗世而独立,而是因为他胸中就装着一整个世界。江海山川,日月星辰,都在他的心里,在他的笔下。

要怎样浩荡的天地,才容得下鹤来这颗鲜活澎湃的心啊。

第五章 维纳斯的断臂

小峥嵘实在太喜欢这幅字了,尽管知道向初识的新朋友索讨东西很失礼,仍是厚着脸皮问,“可以把这个送给我吗?”

小鹤来说,“可以。”他默默看小峥嵘喜形于色,爱不释手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这是我迄今写得最理想的一幅字。”

小峥嵘满眼都是亮亮的星,“真的吗?那我可太幸运了!谢谢你,鹤来,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回去我就把它装裱起来,挂在我卧室的墙上!”

老师又与他们商量了一些演出细节,小峥嵘全程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鼓着小腮帮子呼呼吹宣纸上还未干透的字迹。等墨迹看上去都干了,还不放心,又伸出手指轻触,确认指腹上没有沾染黑色,这才欢欢喜喜地把纸卷起来。

两人一块儿出了教学楼,小峥嵘问,“你怎么回家,有人来接你吗?”

小鹤来说,“我走回去。”

“你家离学校很近?”

小鹤来点点头。

小峥嵘羡慕道,“真好,我只能自己坐公交车,等车真麻烦。对了,我请你吃冷饮吧!”他开心地举了举右手的卷幅,“为了感谢你这份厚礼!”

他见小鹤来站着不动,又说,“走嘛走嘛,门口小卖部的梅子蛋筒可好吃了,我有时吃一个还不过瘾呢!”

小峥嵘从校服裤兜里摸出三枚一元硬币,买了两个青梅小蛋筒,跟小鹤来一人一个。

俩人并肩往公交站走,小峥嵘肩背琴盒,左手搂纸卷,右手举蛋筒,还向小鹤来伸手比划,“看到路对面那个小摊儿不?他们家的烤鱿鱼特别大,酱料也好,下次再请你吃,你家近的话,吃完一个刚好到家了。”

小峥嵘想得很美,鹤来一看就不是那种课后爱买小零食的,以后多找机会和他吃喝,一来二去的不就混熟了嘛,小学生的友谊就是这样建立的。

“哎呀!”小峥嵘的琴盒肩带忽然松脱,他一个趔趄,手里的卷幅又掉了,一阵风刮来,他慌慌张张地在后面追,不小心跑到了马路中央。

他很宝贝地捡起纸卷,松了口气,却听到了近处刺耳的汽车鸣笛声。

尚未来得及反应,他就被人从背后重重推开,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纸摺坏了,胳膊蹭破了皮,背上的书包也压得很疼,小峥嵘吃力地侧过头,试图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冷淡矜持的少年,正伸开双臂,把他牢牢护在身下。原本欠缺温度的眸中刹那有焰色一闪而过,是急切,是关切,是宽慰,是痛楚。从对方口中,小峥嵘清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宁峥嵘!”

那张秀雅稚嫩的脸从未如此苍白,也从未如此明亮,像极北的冰峰终于照见太阳,在阳光下显现出恢弘的流光溢彩。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宁峥嵘在鹤来脸上看到属于凡人的情绪。

太阳之神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宿命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