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浪费 第28章

作者:几杯 标签: 近代现代

谈少宗带着祁抑扬留给他的东西打车去机场。最早一班还有剩余位置的回国航班起飞时间也在六小时后。谈少宗坐在休息区就着牛奶一口一口吃掉了那包吐司,最后剩下一只打火机。

他萌生了要把打火机带回国内的想法,这恐怕是他唯一能留下的和祁抑扬有关联的物件,虽然他和祁抑扬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这个属于祁抑扬东西至少可以提醒他他原本也有惊心动魄的机会。

过安检的时候谈少宗紧张得不行,工作人员用英语问他是否发生什么事,他摇摇头,对方又笑着欢迎他下次再来美国。他完全无心搭话,安检机器扫过他的衣兜,工作人员示意他拿出里面的东西,他发愣,对方以为他没听懂,又放慢语速讲一遍并且做动作演示,他终于把打火机拿出来递过去。

谈少宗想要解释这个打火机的意义,来自这个世界上可能唯一一个用爱情对待过他的人,他唯一的取暖工具,但他说不出来,也不知道怎么用英文说。

没想到工作人员接过去之后看了几眼又还给他。

谈少宗想到那时候的自己都觉得好笑:“我那个时候真的什么都不懂,还以为自己真的运气好,打火机能够带过安检,是天意要让我不放下,后来才知道境外部分航司本来就允许随身携带一个打火机。我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抽烟的,真的很蠢吧,怎么会有人自顾自赋予一个打火机那么多意义,但我就是那么蠢。我本来以为是他很珍惜的东西才会让他想尽办法从国内带出去,其实根本不是他,是他朋友偶然走运。我真的错的离谱,珍贵的东西他又怎么可能随手送给不认识的路人。”

回国之后谈少宗答应下来和康佳妍的婚事,意外的是谈康并没有露出非常欣喜的表情,他在谈少宗面前叹口气,最后说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

谈少宗知道结婚这件事是谈太太答应下来的,他并不是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母亲当年破坏了谈太太的婚姻,如今谈太太要随便左右他的婚姻,谈少宗认命了,就当做因果报应,反正有些东西他注定是得不到了。

高三毕业,他们的订婚仪式安排在大学开学前,选喜糖、试婚纱、看场地,他都陪着康佳妍一起。

他那时候是真的做好和康佳妍结婚的准备的,结果反悔的是康佳妍。拍婚纱照那个下午,有个跟他们差不多年纪的穿着快餐店工作服的男生突然来带走康佳妍,康佳妍凌晨给谈少宗打电话,通知他这个婚结不了了,她正在跟人私奔,因为觉得抱歉所以才打这通电话,请他千万不要告诉她父母她来过电话。

康佳妍父母提出要把女儿嫁给谈少宗其实正是因为知道女儿爱上了家里佣人的儿子,门第悬殊令康先生和太太无法接受,更雪上加霜的是康佳妍居然还怀孕了。想来想去唯一的解决之道是找个家庭背景尚可但又无实际话语权的软柿子来打掩护,谈少宗成为最佳人选。

婚事告吹之后谈少宗彻底搬出了谈家,他在大学前辈的摄影工作室打工,放假住不了宿舍就住在工作室。年底谈康来学校找他,带他去到城郊一个位置并不算好的墓园,刻着方云丽名字的墓碑崭新,谈康没有在上面留自己的名字。

他和康佳妍当时订婚宴的喜帖都已派出,知情人士不在少数,被悔婚以及订婚对象跟人私奔都是很有噱头的事,他那个时候已经开始接一些商业拍摄,年轻的男女模特从别的门路听到他这段故事反而对他很有好感。他一直不是那种会刻意跟人保持距离的人,这也正是婚姻生活中经常令祁抑扬不满意的部分。

谈少宗偶尔也一起参加模特们的派对,喝酒吃饭,虽然并没有跟哪位真正交往,但四处留情的花名就在那时候开始传起来,做摄影也算是多少跟艺术沾边,大家好像都觉得艺术家在订婚对象跟人私奔后受了刺激开始游戏人间是很合理的剧情发展。

“其实远没有那么夸张,我总共也只谈过三段恋爱,而且持续的时间都不长,也许跟我相处的确不是一件太有趣的事情,”谈少宗解释,“所以你看我们也并没有爱得多么了不起,十年里其实我们各自都和其他人谈过恋爱,明明谁都不是从一而终,但又总觉得对十年前念念不忘,或者用耿耿于怀更恰当。”

他唯一的听众听得很认真,在这时候很适时开口:“念念不忘或者耿耿于怀都是很需要勇气的事。”

“不,”谈少宗摇摇头,“我们其实都是自私又懦弱的人。当然他比我勇敢,是他提出要结婚的,在我以为我们不会再有交集的时候。我当时不知道他的用意,如果是喜欢我,十年里我们都有单身的时候,完全可以和普通情侣一样从恋爱开始,我问过他为什么,他总是避开不答。当然直接结婚也不是很差的选择,说实话我们的婚姻生活不是没有快乐的时候,一个人生活久了就会觉得房子里有人在等你的感觉非常好,或者反过来我等他也不错。”

谈少宗喝一口水,继续讲:“我好像是在跟他结婚后才终于敢确信我喜欢他,喜欢跟我结婚的那个人,之前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不再重要。我以为他和我一样,兜兜转转,想和还不开窍的时候懵懵懂懂在意过的人认真试一次。但他从来没有放下旧事,到最后不知道是余情更多还是执念更多,我之前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态度反复,现在才明白他在快乐的时候应该也还会想起十年前的下午吧,那个下午时刻警醒他我是一个出尔反尔轻浮随便的人。”

他并没有解释十年前的下午指代的是什么,对方也明白他讲这个故事的目的并不是想要让人听懂,他们短暂地沉默了一阵,谈少宗又说:“我刚刚说的不对,不止他,我也没有放下。人诚实面对自己很难,看到他造的曼谷我才真正敢面对真实的自己,我何尝不是执念过重,一个普通的打火机也能赋予不必要的意义。我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当时他还没开始和别人谈恋爱,这十年我们会怎么过。可能见到了说开了也未必会在一起更不太可能走到结婚,或者在一起了又很快分开,但因为没有办法重来一次,总觉得没能走的那条路更好。”

谈少宗的心事,在余皎皎的墓前讲过,跟屠苏在聚会里断断续续讲过,付费向吴川交代了一半,此刻面对陌生人再讲一半。祁抑扬藏在第三人称后面,唯独没有合适实际让祁抑扬当听众。

他们后来没有再交谈,午餐之后有地勤过来,叫的不是谈少宗,而是他对面的人。谈少宗听到地勤称呼他应先生,地勤对应先生的态度比对一般航空公司VIP还要更殷切,特意来通知他塔台确认过接下来一小时的天气状况,他的航班排在等候起飞第一位,现在可以开始登机。

应先生礼貌地跟谈少宗道别,谈少宗站起来叫住他,他很感激这个陌生人耐心地听他讲了一段没头没尾甚至不知道主人公名字的故事,他说:“一生还很长,也许以后还会有更快乐的事情出现。”

谈少宗绕回他们最开始的对话,应先生短暂反应了一下,然后他笑着回答谈少宗:“那我只好尽可能不让自己比那时候更快乐。”

谈少宗又等了两个小时,登机之后飞机也没有即时起飞,他往窗外看,工作人员正拿着水管冲洗机身上还未化尽的积雪和凝冰。

落地之后他从陆上过关到香港换乘飞纽约的航班,中间有三个小时的间隔,过安检的时候工作人员跟他确认除了随身携带的一只打火机其他火种都提前丢弃了吗,他回答是的。

等待飞机起飞的时候谈少宗打电话给祁抑扬,感冒未完全痊愈,他讲话还带着一点点鼻音:“之前注册的时候一切都是你安排,这次就听我的吧。我在纽约等你一周,你抽出一点时间来办手续就好。”

深夜一点,祁抑扬还留在办公室,座机铃声响得很突兀,祁抑扬却仿佛听不到,在铃声快要断掉之前才接起来。

打电话来的人像是没料到他现在真的还在公司,贺子骏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他本来就快的语速因为心虚变得更快,他连问候都省略,直接跟祁抑扬讲:“老板,六号的最终版本已经出来了,你大概什么时候有空来看?”

他正打算跟祁抑扬坦白他一时冲动没得到祁抑扬的允许就向当事人公开了这个项目,祁抑扬回答他三个字:“删掉吧。”

////////////////////////

之前想过《这么远那么近》,两个人都是“自言自语地共你在热恋”,而谈少宗离开纽约,想的也许是“我怀疑我们唯一可以相遇的机会已经错过咗”,也想过《罗生门》,“很感激/喜欢我十年仍不休”,“但其实真懂得我吗”。但本日下午非常偶然地听到没听过的歌,于是之前的候选统统被淘汰,这一章(以及这个故事)更应该且必须是王菲那首《我想》。

写到了不相关的人物,大家看到了就看到了,一个不情之请是千万千万千万千万千万不必借着提到路人的片段来推销这个故事,就当做路人的故事是在路上捡到的吧,今非昔杯了。

第20章

楚助理入职又止以来只有两次在深夜被工作电话吵醒:一次是老板突然被曝出和男演员的牵手照,公关部的同事联系不上老板只能轮番打电话给他;一次是现在,早上四点老板突然致电,第一句话就问他七天之后飞纽约的航班还有没有位置。

他半个人还在睡梦中,倒还记得礼貌用语让祁抑扬稍等片刻,强行用意志力让自己下床走到客厅里打开了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开始查询航班信息,页面加载完他压着睡意回答祁抑扬:“那天正好有一班直飞,早上七点五十起飞。”

祁抑扬那边很安静,楚助理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几乎怀疑这通电话是老板梦游的产物。他做好电话随时被挂断的准备,另一边却也登录好了公司的订票系统随时待命。

点进祁抑扬的页面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新增了一条他不知道的航班信息,他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于是不经意间直接把心理活动说出口:“但同一天有冲突的行程,”他揉揉眼睛再仔细看一遍,“哦,没事没事,原行程已经取消了,应该是行政这边有谁误操作了。”

楚助理知道祁抑扬一向不喜欢听无用信息,话都说完了才意识到犯了错,只能寄希望于电话那头的还沉默着的祁抑扬没听清他的废话。祁抑扬仍然没有答复,他又等了等才开口问:“祁总您还在吗?机票需要现在预定吗?”

没想到祁抑扬也抛问句给他:“结局都一样,早点去晚点去是不是没有分别?”

楚助理现在是真的怀疑祁抑扬在梦游或者酒醉,他残留的睡意全被被老板这高深莫测的哑谜驱走,因为怕答错也不敢随便张口,放在电脑键盘上那只手一直机械地刷新航班信息。

好在祁抑扬终于恢复正常:“那麻烦还是给我订最早一班直飞航班吧。”

楚助理立刻修改起飞时间重新查询,“今早的航班还有位置,如果行李都收拾好了您现在往机场走应该能赶得上。”

楚助理订完机票收到祁抑扬发过来的位置,城郊的射击俱乐部。他查了地图,两位司机的家正好都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他只好匆忙收拾好自己开车去接祁抑扬。

祁抑扬看起来一宿没睡,楚助理难得见老板流露出明显的疲态,一时有点不习惯。好在祁抑扬的状态倒没有电话里那么难以捉摸,见了他礼貌地先为这突如其来的打扰表达歉意,又嘱咐他这几天不要对外透露他去了纽约,他会定时检查邮件,如果有要紧事就直接打电话给他。

楚助理暗自乱猜老板是一时兴起要去度假,但又觉得表情怎么看都不是放松愉快的样子。

祁抑扬上车之后没怎么说话,刚刚打靶时间持续过长,精神长时间高度集中,突然抽离出来并不能完全放松。车驶上机场高速,他才回过神来对不断在提速的助理说:“安全第一,赶不上就算了,拖一天算一天。”

楚助理这个早上想象力完全被激活,由怀疑老板梦游进一步发展到怀疑老板在纽约被通缉。

祁抑扬随身几乎没有行李,值机和安检都很迅速。他坐在休息室里发愣,把手机拿出来又翻到已经看过好几遍的通话记录,谈少宗几个小时前的确打来过一个只讲了二十秒的电话通知他去纽约处理离婚事宜。

离婚是他主动提的,第一次提过之后两个人又和稀泥混过去一段时间,第二次再提他很快打了电话给律师要重拟财产分割协议。

他一度以为这次已经放下,堂弟婚礼那天和谈少宗同车回家时他还能心平气和劝说谈少宗接受新的财产分配安排,到头来原来那一刻的轻松还是拜酒精所赐,离开酒精,眼下这个足够清醒的早上,他听到航班的登机广播却迟迟不愿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