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隐
张桥和宋仰的排名本就接近,而且他能从俩人的动作和眉目间感觉到,张桥此时此刻的状态很紧绷,起码比宋仰紧张,拉弦的动作没有往常那么自然。
这一场比赛,他没有退路了。
这种全力以赴的执着,孤注一掷的心态,弄不好就搅乱了运动员的心神。
第二轮结束,张桥28环,宋仰28环,两边各得一个积分。
宋仰处在一个领先的状态,神情比较轻松,休息时还能同边上的助教聊上几句。
而相反的,张桥手中的弓箭承接着过去与未来,承载着他的梦,沉得有千斤重。
午后的阳光炽热,他压低帽檐,眼神晦暗不明。
这十六年里,他自认为吃过足够多的苦,受过足够多的罪,为了那一个梦,他咬牙撑到今天,上天总该给他一个像样的结局。
可当他抬起左臂,拉弓,视野里的黄心却在逐渐扩大,他的心脏一紧,脑海中瞬间蹦出两个字——完了。
他深吸气,将注意力集中到准星,瞄靶,顺利完成撒放动作。
王南风的眼睛从望远镜后移开,道:“八环。”
第一箭失了水准,张桥的心理状态有了很大的波动,后两支箭没能发挥出最好水平,三支箭总环数26,给了宋仰一个反超的机会。
只要这三箭赢了,宋仰就能拿到一个世锦赛名额。
厚重的云层将太阳缓缓推出,照亮广阔天地,场上观众鼓噪起来,李浔藏在墨镜后的目光落在宋仰身上,眉心始终皱着。
正常情况下,宋仰的分数都稳在27环以上,但一紧张就不一定了。
离成功越近的路,往往越是难走。
计时器亮起,宋仰加大呼吸力度,缓慢呼出。
场上逐渐安静下来,他能听见心脏砰砰加速的声音。激动、忐忑和紧张混杂在一起,但所有的情绪都没有上回在澳门那么强烈。
他很年轻,不用担心下场后就没了机会,也不畏惧任何人的嘲笑,能打到这一局已经超乎最初的预想,不论结局如何他都能坦然接受。
他心理准备充足,站到起射线上的那一刻,他心无旁骛,脑海里只有李浔第一堂课教的——百步穿杨靠的不是眼睛,而是感觉,运动员必须达到“眼中无靶,心中有靶”的境界。
他现在全都明白了。
他抬起弓把,紧盯准星,对面的靶子渐渐虚化,他的动作协调流畅,第一箭就拿下一个十环。
王南风带头鼓掌:“好。”
李浔也喊:“放轻松,别着急,按你自己的节奏来,没问题的!”
在场上,每一句赞扬,每一句鼓励,都是注入运动员体内的强效兴奋剂。
宋仰应了一声,从容不迫地勾出第二支箭。
因为事先知道对方的环数,他的心理压力实际上是没有张桥那么大的。
第二箭依旧是个漂亮的九环,且离十环线非常近,能看得出他今天的竞技状态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剩下的第三支箭,他只需要再来八环就能赢。
越是到关键时刻,现场观众尤为紧张,双拳紧握,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惊扰到宋仰的发挥。于慎微的眼睛死死盯着,也盼着宋仰能打出一个好成绩。
就在这时,快要缺氧的张桥轻轻喊了一声:“宋仰……” 这声音带着微弱的颤抖,就好像是皮囊深处钻出来的求救信息。
宋仰在抬弓前偏了一下头,怔愣住,他从未见过那样的张桥。
宽宽的肩膀下塌,后背微弓,漆黑的瞳孔闪烁着微光,不知道是多久没睡好了,眼底已被红血丝包裹,显得无助又卑微。
他虽然只喊了他名字,没再多说一个字,但宋仰心里全都清楚。
张桥在求他。
求他这支箭稍稍放一下水,那么他们还可以打一场加时赛。
要多给一次机会吗?
宋仰的内心产生一丝犹豫。
“还有十六秒。”这声音来自李浔,浑厚而又坚定。
虽然他们隔得很远,但宋仰瞬间就能分辨。
倒计时提醒一般是出现在十秒内,所以赛场上的围观群众都感到意外,将目光短暂的投向李浔,又落回宋仰身上。
他们不知道的是,李浔那短短几个字,成功将宋仰点醒。
善良和同情不能用在竞技赛场上。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国外对手绝不会因为张桥坚持了十六年而心软,反而更凶猛地一箭击杀。
他第一次为自己的那点怜悯之心感到惭愧。
张桥看见宋仰搭箭拉弓的姿势,就知道结果了,他的目光移向远处的箭靶,可脑中却是白花花的一片,只感觉天塌地陷,好像要被巨大的心魔给吞噬了。
宋仰接下来的动作干脆利落,也称得上不留情面。
他紧盯准星,信号片一响,箭头划破空气飞了出去,砸中黄区,一气呵成。
张桥那颗战栗不已的心脏停跳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