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偷眼霜禽
顾玉竹倚在榻上歇息,半闭着眼睛道:“你这几日像是有话要说。”
越明川略一迟疑,道:“是。教主真要将老教主接回教中?”
顾玉竹睁开眼看他,笑了一下,道:“怎样?”
越明川道:“若是老教主如今年过花甲,垂垂老矣,接回去养着也无妨。但如今教主接位不过四年,根基初稳,这时候老教主回去,安心做个闲人便罢,若是有心取回教主之位,只怕……”
顾玉竹道:“依你看,他甘心做个闲人吗?”
越明川顿了一顿,道:“属下对老教主性情所知甚少,不过据属下揣测,眼下这等境况,任谁都不会甘心。”
顾玉竹“嗯”了一声,道:“那你说该当如何?”
越明川眼也不眨,干脆俐落地道:“杀。”
顾玉竹笑了一声,不置可否,举手理了理衣袖。越明川在旁边瞧着,见他领口微微松开一些,隐约可见颈项上的暧昧痕迹,犹豫一下,道:“教主,你同老教主……”
顾玉竹淡淡道:“我同他的事,难道还有人不知道吗?”一面说着,忽然笑了笑,道,“还是你对我有意,却见我被他压,因此不甘心?”
越明川脸上微微一红,道:“不,教主……你、你情愿吗?”
顾玉竹又将另一边的袖子整了整,一面道:“从前自然是不愿的……”抬眼从窗子里瞧见秦瑟带着王七从外面回来,摆了摆手,不再说下去,道,“你去吧。”
越明川出门时恰巧遇到秦瑟拿了一只小纸袋过来,避在一旁行了个礼。他到了院中,瞥一眼王七油光光的嘴唇,绷起脸道:“你做什么去了?”
顾玉竹在房里看见秦瑟进来,起身替他倒了一杯茶,道:“师父方才散心去了?”
秦瑟道:“随便走走。”打开手中那小纸包,取了一块桂花糖送到顾玉竹嘴边,道,“怎地不进城看一看?”这桂花糖做得十分新巧,选了新鲜干净的桂花封在蜜糖里做馅儿,样子也好看,春冰一样的外壳,隐约透着里面鹅黄的小花朵。
顾玉竹含住那糖,咬着秦瑟的指尖顿了一顿,道:“没什么好看的。”一面将那糖封咬破,那桂花在蜜糖里封存久了,微有醺醺之意,此时一股醉甜流出来萦绕口齿,桂花香气细细软软地落在心头。
秦瑟也吃了一颗,道:“阿竹从不想家?”
顾玉竹摇摇头,道:“从前离家时年纪太小,什么事也不记得,自然没处想。”
秦瑟抬手摸他头发,柔声道:“山水秋色楼也不记得吗?”
顾玉竹脸容顿转黯然,道:“只略微想得起一些小事。师父,多谢你,若不然时至今日,我也不知仇人是谁。”
秦瑟微微一笑,道:“阿竹何必同我客气,你以身相许,也就够了。”
第二章 鱼影深
这之后路上再无他事,两日之后便到了青雀教所在的太湖之畔。太湖形如弯月,通达三江,汇聚五湖,其中岛屿山峰无数,青雀教便建在湖中的隐蔽岛屿上,碧波三万六千顷,藕叶菱花无数,倒当真不易寻找。
众人乘船到了总教所在的青雀岛,只见一带房屋都是黛瓦白墙,错落植几株修竹花木,一派江南风情,全然看不出邪教的模样。秦瑟与顾玉竹往居处走去,恰巧看见教中右护法季涟迎面过来。季涟远远看见顾玉竹,早就避在道旁,躬身道:“属下见过教主。”
顾玉竹点点头,道:“右护法辛苦。”
秦瑟笑道:“这几日难得见到一张熟面孔,小涟,许久不见,你可好?”
季涟一惊,抬头看到秦瑟,顿时张大了嘴,道:“教……教主……”他醒过神来,忙又躬身道,“蒙教主挂念,属下一切都好。”
秦瑟笑着拍拍他肩膀,道:“有空去找你喝酒。”同顾玉竹走远了。
季涟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思潮万千,忽然想起自己方才称秦瑟为教主,也不知顾玉竹会不会计较。这四年来,教中旧人仍身居高位的,也只剩自己一人了。
秦瑟来寻季涟时候已是深夜,季涟住处的侍从仆役都已睡下,他披了件深色斗篷,熟门熟路地推门进来,笑眯眯地道:“小涟,快下厨烧几个菜,不要素的,只要肉。”
季涟想不到他这么晚还会过来,接过那件结着霜意的斗篷挂起来,道:“夜深天凉,不如吃火锅暖一暖。”亲自端上一只小小的黄铜锅子,下面搁了几块木炭烧着,又取了一小坛酒来。他原以为秦瑟下午过来,诸般食材早已预备下,铜锅里煮的鱼皮汤熬了整整半日,此时被炭火烤得重又翻滚起来,雪白喷香。季涟在旁给他削鱼肉,薄薄的匕首轻轻巧巧地一旋,便是一瓣芍药花的形状,薄得透明,在锅子里烫一烫便能入口,鲜美极了。
秦瑟尝了一口,道:“唔,是洞庭黑鱼。”边说边抿一口酒,眯起了眼睛,甚是惬意。
季涟手下不停,无意间瞥见他颈子上带着点点红痕,白日里见他时候分明还没有,道:“教主想来操劳疲累,不如早些歇息。”
秦瑟道:“正是操劳疲累,才过来吃点儿东西。小涟,你的手艺又有长进,这黑鱼不错,下次拿来做一道莲房鱼包尝尝。”莲房鱼包是取新鲜莲蓬割去底部,将莲蓬瓤掏出来,再将鱼肉混着作料填进去,仍把莲蓬底盖回去蒸煮,入口时鱼肉清淡滑嫩,更有莲香细细,虽是肉食,绝无腥膻动火之虞。
季涟道:“莲房鱼包要盛夏时候才好做,那时候湖里的白鱼正肥,莲蓬也鲜嫩,最合适不过。我藏了一坛七十年落桑陌,到时拿出来醉一盘白虾,再烧一碗蓴菜汤……”
秦瑟边吃边摇头,道:“小涟别再说了,口水都要流下来。不过蓴菜汤不吃也罢。”
季涟奇道:“教主从前不是很爱吃那个吗?”
秦瑟笑道:“小涟别怪我,横云山庄小气得很,四年没给我见到半点儿肉星,整日除了青菜豆腐,便是豆腐青菜,我还道自己被困在了少林寺。那时候才知道,任是风花雪月,全不如一块五花肉。”
季涟一怔,道:“教主,你……”
秦瑟微笑道:“小涟你不知道,没肉吃简直活不下去。”
季涟道:“少主他……”说了三个字,叹一口气,却没再说下去。
秦瑟吃了两条鱼,搁下筷子,饮一杯酒,收了嬉笑颜色,道:“四年前我临走时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妥了?山水秋色楼之事是何人所为?”
季涟道:“是。十四年前山水秋色楼灭门之事,是顾璟的堂弟顾文章冒我教之名所为,山水秋色楼随即便落入他手中。这事查明不难,但隔了太久,搜集证据费了不少时候,那时属下将此事禀告少主,少主立即亲自前去验明真相,回来之后便半月闭门不出。”
秦瑟道:“之后他便带人将堂叔一家尽数杀了?”
季涟道:“正是,还放了一把火,如今的山水秋色楼早已是一片废墟瓦砾。”
秦瑟笑道:“阿竹够心狠。”
季涟叹道:“少主若是心慈手软,教主又怎会陷在横云山庄四年。”
秦瑟微微一笑,道:“这孩子太不听话,应当好好教训。”
季涟道:“教主,如今你既然回来了,这教主之位……”他的话说到这里便顿住了,拿眼睛看着秦瑟。
秦瑟似笑非笑地道:“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