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枯蚁蚀日
“——”
晏梓猛地从床上坐起,心却仍然没能平复下来,禁不住地不停喘息。
他死死揪着胸口的衣服,还没能从方才的梦魇中回过神来,眼神涣散。紧接着他惊慌地缩成了一团,一面四下张望,一面小声呜咽着,从牙缝中挤出几个令人牙酸的字眼来。
虽然他白天里冷漠对人,可此时却确实是个狼狈模样。
晏梓缓了过来,往身上披了一件外衣走到铺雪的院落中。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夜空中飘落下来。
他梦魇中的那些挥之不去的影子争先恐后地凭着这白色涌了上来,挤在他眼前。
晏梓腿一软,险些跌在地上,好在及时在柱子上撑了一把。
“都给我……滚……”晏梓咬牙切齿道,手指绞紧了脸侧的发丝。
-
虽然霂州寒冷,可终归是临近赤鹿磐。此时的东南水乡却仍是温暖怡人。那烟雨直把东南冬末初春的那股温婉浸进了人的骨子里,叫人恨不得守着一只乌篷船,一辈子窝进那温柔乡。
天空中淅淅沥沥下着绵绵细雨,一条河道边的酒楼上临窗坐着一个男子,一头青丝在身后落下,在竹席上盘了一两圈。他捏着一只酒杯,杯中已经连一滴酒液都不剩了。
有清风带着雨丝刮进窗内,男子脑后绑着头发的那一大根绒毛随风而动。一蒙面的窈窕女子慌慌张张地上前把竹帘拉了下来,遮挡雨丝。
“燕子飞回来了么?”
“嗯。”那女子把一张小纸条递给了男子,“在霂州。”
“又是霂州?”男子皱了皱眉,拿过桌上的纸条看了看,“霂州那偏僻的地方,怎么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一青衣女子在他座下跪下,行了个礼,伏在地上道:“盟主,霂州虽偏远,可终究临近京城,乃是天子脚下。依问恩看,他们怕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了。”
“……主要是那前辟邪坞卿的府邸,也正是在霂州。我担心他会冲动行事。”
问恩抬首笑道:“盟主不必多虑,那小子虽然年少,可并非什么冲动之人。想当年,瞰桉侯一案成名也已是二十有四,他当下的名气却已经不小,前途明朗,定能翻案。”
“瞰桉侯……瞰桉侯……唉,这案……”男子敲了敲桌面,叹了口气。
能翻则矣,不翻怕是……往重了说,迟早要百姓陪葬。
-
胥之明早晨起床,在屋里换了衣服,又拄着那根看似可有可无的竹竿子出房门了。他蒙着眼,似乎是害眼疾,可他又似乎看得见。
胥家这一辈有不少人,胥之明有好些个兄弟姊妹,全住在一个院里。好在这院落不小,倒也住得下。胥老爷子管得严,到点了便有奶娘扯着嗓子喊这一干少爷小姐起床。
一夜飘雪,院里落满了厚厚一层的雪。胥之明呼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手,顺着长廊走到院外去了。
院外是一大片园子,园子里有道拱门,进去便是另一个更大的院子,周围是一间间屋子排在一起,胥之明推开其中一间屋子的门,突然从里面窜出一只动物。它扑了个空,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地转过身来看着胥之明。
它虽然体型颇大,四脚落在地上也与胥之明差不多高了,模样却分明是一匹狼。
胥之明抽了抽嘴角,把门关上了,往园子里走去。那匹狼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不时凑上前去碰碰胥之明垂在身侧的右手。
“三少爷,这么早出来遛噶努吗?”
一体态丰腴的妇人走了进来,和蔼笑道。
胥之明上前拢了拢她披风的领口,点了点头:“您莫要穿这么少,刚过三九天,天气还没回暖呢,多添几件衣服……这个时辰已经不早了,噶努早醒了,再关下去它迟早得把书房咬成柴房。”
胥家管这妇人叫柳妈,她正是胥之明的一个兄长的奶娘。胥老爷子的一个妾室,现下做了正房夫人,当年产下胥家长子后身子不适,便请了这奶娘来。胥之明是侧室所出,那侧室刚生产完时尚身子康健,只是后来生了场病,便将胥之明交与这奶娘抚养了。
“噶努乖,听少爷的话。”柳妈拍了拍噶努的脑袋,从袍子下拿出一个食盒,取出一盘三个白烟裹着的白皮包子来,“三少爷,刚出笼的肉包子,您先拿几个吃了暖暖手罢。”
“多谢。”胥之明取了一只包子,咬了一口,“柳妈您慢点儿走,刚下完雪路还滑……诶柳妈,今儿厨房是谁掌勺呀?”
“您又想开小灶哪?”柳妈哈哈笑道,“是张姑娘。”
“我就想去见个人,空手去总归不好。张姑娘来得正好,我请她帮忙做些糕点去。”
柳妈与胥之明又聊了几句,就行礼往院里去了。胥之明抓了噶努脖颈处的毛,赶在柳妈的大嗓门开始出声儿前溜出了园子。
一路晃荡到了厨房,胥之明把噶努留在了门外,拂散了飘出来的白烟,踱步到砧板边。灶台的砧板上躺着一块肉,一女子腰上系着围裙,头发在脑后挽成了一股,手持菜刀,站在对面,正凶神恶煞地剁着肉。
“那什么……青则……”
姑娘白了他一眼,没有答话,手上的力道却加大了。
听她没有出声,胥之明只得撇撇嘴,道:“……姐。”
张青则把刀子砸在砧板上,一手叉腰:“又跟我搁这儿装啊?干嘛来了?”
“我想托你帮忙做些糕点……我得去找个人。”
“老相好?”张青则动作利索地把几片梅花瓣揉进糯米里,撒上糖,添了豆沙捏成块,再撒了一把芝麻,放进了蒸笼里。
她一面蒸着,一面还不忘忙活这边的荤食。厨房里下人进进出出的,从她边上捧走饭菜,她却丝毫不受影响,迅速地干着活。
老半天,等她有些闲下来了,胥之明才开口道:“就是有些事得问问,我哪儿来的什么相好啊?”
“说得也是……你打算去多久?”
胥之明揣着那根竹竿歪在一旁,活像挂在那上面的。他答道:“不晓得。我肯定得去见见他,他破了那沉尸案呢,我去……问过了,那尸体虽是中毒死的,可还没到能够一眼看出来是那种毒的程度。他能看出来,定是有所了解,说不定还能多问他点东西,毕竟是姑苏阁的探子。”
“哦,那倒确实是值得与之一谈。”张青则擦了擦手,取来食盒,替他把糕点装好了。
胥之明突然扯住她的袖子,歪头笑着低声道:“吴州那出戏唱完了吧?谁起的哄?”
张青则吓得手一抖:“……还、还没查明,青则定会尽心尽力,继续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