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枯蚁蚀日
说到后面,池束每说一个字池纷纷的心就凉一截。娘亲竟然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放弃自己了?
“为……为什么……”池纷纷紧张兮兮地抓住自己脸侧垂下的一缕青丝,蜷起手指让头发在自己的手指上缠绕,斜了一眼,见那发丝已经干枯曲折,霎时如碰到什么毒虫似地丢开,“我……她是我的娘亲啊……”
“因为她知道你肯定没出息。”池束嗤笑道,“小时候看见好看的人就什么都不要了,一直以来自私自利,不晓得人间疾苦,不知柴米油盐贵,甚至教你的东西也甚少听之,我行我素不顾后果,她还要你做什么?爹把你许给尽欢的当晚,姑姑就跟我谈妥当了,无论何时,只要我没下令,她就给我留在池家当眼线,只要我以后能给她足够的好处——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
“谢我……你有什么好谢我的?!”池纷纷尖叫起来。
“谢谢你傻啊,多亏了你,姑姑向我要的东西并不是极难得的东西。”池束一字一顿地说道。
——对,当眼线,还有当眼线,他刚刚提到了当眼线!所以娘亲离开只是因为眼前这个气得她牙根酸疼的臭小子下令命她离开了!
“她作为你的娘亲,”池束冷不防地开口道,“本是有所犹豫的,毕竟就你这么一个亲骨肉。可你长大后仍然不懂事,是个人都该心如死灰。”
“你抢走了我娘!都是你!”池纷纷一边尖叫着一边就要掐上来。
池束偏过头躲过了她那几日来因未曾修剪而生得尖锐细长的指甲,单手锁住了她的脖颈,低声道:“我只抢走了尽欢,是你自己不要了你娘,你看看你现在跟什么狗东西混在了一起。”
“你闭嘴……你给我闭嘴!”她猛地将他推开,纤纤玉指颤抖着指向他,“杀了他!都给我杀了他!”
黑衣人蜂拥而上,刀光剑影间池束再次祭出他那诡异的银针。无数银针自他袖间飞出,齐齐扎入黑衣人们的心口及脑门,竟无一例外力道极大,石板铺就的地面上一朵血花儿也未开出,倒也是奇也怪也。
一黑衣人灵敏异常,自针雨中脱出,闪身至池束身后,不想池束已有所察觉,右手探到左肩上,一刀片竟从他袖口缠着银线窜出,不待他反应过来便已逼到他颈前,险险擦过,仅留了一道口。
黑衣人正庆幸着,孰料,竟是直直栽了下去,倒在地上,遭同伴踩踏。
见血封喉!
不至一盏茶的功夫,黑衣人已死伤一大片。
此人的武功实在是不容小觑,久留不宜。在外圈围观的一黑衣人眯了眯眼,手上一动。
过于撕心裂肺的孩童的惨叫声惊得池束手上一抖。这惨叫只会表明一件事,池束清楚得很,可还是不愿意相信,非要眼见为实。于是当他呆若木鸡地回过头去,看见满目的红色时,这仿佛天不怕地不怕的钴林盟盟主头一回露出了孩子般懵懂的表情。
可悲的是他毕竟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可他也从未想过会如此之早地失去常严词管教他以至于几乎不像个亲爹的父亲和温婉贤淑、想永远把他护在自己羽翼下的母亲。
从今往后他还要护着宣尽欢,还要护着自己一双尚未成年的弟妹,还要护着一整个钴林盟,还要护着所有跟池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人。
比父亲所扛还要大且杂的重担在这一瞬间尽数落在他那并不宽厚的肩膀上,令他呼吸一滞,胸口仿若被一块千斤重的巨石压着,让这么一个平凡的少年人难以喘息。
他重重跪在了地上,低垂着脑袋,嘴角溢出的呜咽就像一头孤独垂死的凶兽。
那黑衣人扯了池纷纷,道:“教主说过,见好就收,要保证你的安全。”
“好?!哪里好了?!你疯了吗?!我娘不要我了!你还——你还杀了他们两个!既然如此你为何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两个兔崽子杀了干净?!”
黑衣人给了她一个嫌弃的眼神,道:“总得给他留点念想,更何况有人来了。”
他话音未落,厅外的围墙上已经蹲满了数不清的人,他们或拿刀或拿剑,各路兵器齐出,金属反射出的光几乎晃瞎了人的眼。
从院门进来的是以一银发少年和一一身利落劲装的青年为首的一群人,以及被他俩簇拥在中间的对池纷纷来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宣尽欢。
他们骑马进来,似是一路畅通无阻,完全说不过去。
“院外的人已经被他们杀了。”黑衣人道,他的额前起了一层薄汗。
“那就拿这臭小子为质!”
“没可能,”黑衣人摇了摇头,“他武功在我之上,若要我说,他的周身就是一层剧毒,我不可能靠近得了。”
一进门,宣尽欢的脸就一下子变得惨白,手上都要握不住缰绳。
他不由地忆起师父离世那日,也是这般的大晴天,过分灿烂的阳光刺得人双眼生疼。
那黑衣人已经带着剩下的几个半死不活的同伴和惊魂未定的池纷纷从窗口掠了出去。宣尽欢死死盯着池束,一面疲惫地喃喃道:“追……把他们都给我杀了……”
“副盟主?”七袖剑没听清,只得再确认一遍。
“给我追!不管用什么法子用多少人!把他们都给我杀了!!!”
所有人都没见过这么暴躁的宣尽欢,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宣尽欢翻身下马,跌跌撞撞地跑向池束的爹娘。二人胸前虽各有一道伤口,却都还隐隐吊着一口气,他赶忙扭头,正欲喊医师过来,却被一把抓住了手。
是池束的父亲,那个威严得不可一世的家主。
“宣尽欢……我池家哪里待你不好……你……咳……”他的声音轻且虚,如胸口里屯着烟似的沙哑,不靠近根本听不清。
“家主对不住,真的……真的……是我的错,是我贱,是我不要脸……”宣尽欢哽咽着,把那只布满了老茧的手抵在自己额前,“您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都听凭处置……”
“臭小子,”季婉头一回用这种词汇称呼晚辈,显得有些古怪。她费力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小束那么喜欢你……你就好好跟他过……他就是吓吓你……”
“两个小毛孩子就……就交给你们了……别惯着他俩……”家主张了张嘴,攥紧了妻子的手,“池家的家主……就给池束了……能告诉我……他这几年到底去哪里了吗……”
“他……他去了浊水,建了钴林盟,就是那个盟众遍布明翰的钴林盟,”说着说着,宣尽欢笑了起来,可豆大的眼泪还是如断线珍珠般从他眼中落了下来,“阿束……阿束还是个孩子,你们能不能别丢下他,求求你们了,阿束!阿束!”
池束被宣尽欢破了音的喊叫拉回了一缕神志。他浑浑噩噩地看了过来,只能几乎是砸地那样跪在爹娘跟前。
“家主,夫人,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你们别丢下他……阿束你说点什么啊!”
池束张了张嘴,又吸了吸鼻子,憋了一会儿总算是把眼泪憋了回去,露出一个极惨的笑容来:“爹,娘,我会管好阔阔和过过的,池家也放心交给我,我会好好地和尽欢一道活下去。儿子不孝,未能常守爹娘跟前,望爹娘莫要怪罪。儿子大了,不再……”他深吸了一口气,拉过宣尽欢的一只手与之紧紧相握,“是个孩子了。”
夫妻俩的眼睛亮了亮,接着便黯了下去,缓缓闭上了。池束的母亲嘴角仍然挂着笑,惊奇的是,池束的父亲竟然也笑了。
这大晴天下竟又去了长辈。阳间温暖如斯,只是不知黄泉路奈何桥上是否能有位好心的鬼使点盏灯照应一下这对可怜的人父人母。
第20章 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