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 第66章

作者:临漫漫 标签: 古代架空

  陆成泽一圈一圈研着墨,轻声问道:“陛下,臣今日去寿安宫向太后请安,听闻太后遇刺,不知太后凤体如何?”

  “亚父不知?”萧毅瑾勾了勾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亚父虽已不理朝政,但依然手眼通天,昨日闹出那么大动静亚父怎么可能不知道。”

  陆成泽沉默了一瞬,换了个话头,继续问道:“太后凤体欠安,陛下怕人扰了太后清静,不许任何人探视,不知陛下可否容许微臣瞧上一眼。”

  “既是休养,自然是要清静,亚父还是不要打扰母后了。”萧毅瑾的视线重新回到奏折上。

  陆成泽的几番试探,都轻悠悠地避了过去。

  陆成泽心中担忧,只能再次恳求道:“微臣只是远远看一眼太后,确认太后安好便可,绝不打扰。”

  萧毅瑾忍无可忍,直接将手中的奏折狠狠地摔在地上,厉声质问道:“亚父何必装傻!昨日寿安宫中发生何事你我心知肚明,此事昨夜已秘密处置,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等墙,焉知有无旁人知晓。如今将太后幽禁在寿安宫里,等风头过去,朕自然不会再拘着母后,”萧毅瑾坐在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道:“我们会再次如以往那样,快乐平静的生活在一起……”

  陆成泽沉默了,他心中深感悔意,当日察觉太后与韩陵之间死灰复燃,他就该将他们隔开,而不是放任他们继续牵扯。

  他也想过或许哪天会东窗事发,但面对韩陵的哀求,也不舍太后孤寂,亦是心中不忍他们二人劳燕分飞,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去了。但万万没想到,居然会让萧毅瑾深夜将二人堵在太后寝宫内,人赃俱获,百口莫辩无法开脱。

  过了很久,砚台中的墨从浅粉慢慢变成了深红色,陆成泽神情晦涩不安地问道:“那韩陵呢?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

  提起韩陵,萧毅瑾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收紧握成拳,咬牙切齿的说道:“韩陵引诱太后,祸乱宫闱,纵使不能明示其罪行,朕也不能放过他。”

  “那陛下要杀他吗?”陆成泽追问道。

  “朕不知道!”

  萧毅瑾豁然起身,手掌狠狠的拍在御案的桌面上,随手将满桌的奏折挥落在地上,连带着陆成泽刚刚研磨好的朱砂也未能幸免,如深红色的墨汁如血液一般,洒在地面洁白的汉白玉石板上,让人无端心生惧意。

  “朕不知道。”萧毅瑾发泄过后,声音陡然变得哀伤,他压抑着心中的痛苦,哀声道:“朕不知道如何处置,母后心中有他,若是杀他,母后必然会心中难过……可若是放了他,朕颜面何在,萧氏皇家颜面何在,整个大周颜面何在?”

  陆成泽闻言,嘴唇动了动,想要求情,但还不等他说话,萧毅瑾便再次瘫软着仰躺在龙椅上,失神地呢喃道:“朕却不敢杀了他……”

  萧毅瑾深记前世的太后,在陆成泽逝去后形同枯槁生不如死的模样。

  韩陵死不足惜,但是若是杀掉韩陵之后,万一太后再如同前世那般痛不欲生,该如何是好?

  打鼠恐伤玉瓶,如今面对韩陵,萧毅瑾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以泻心头之恨。但脑海里却又不断回想起昨夜太后拦在他面前的身影。

  他的母后为了旁人,与他针锋相对,用自身性命来威胁他;若韩陵有损,她绝不独活。

  就这么一句于旁人来说,都算不得威胁的话,却狠狠的卡在他的致命处。

  与他相依为命的母亲,原来会这样残忍地对待他……

  陆成泽得知韩陵性命无恙,便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还活着,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但又看着萧毅瑾满脸颓然的模样。知晓此事对他打击极大,这种事情旁人也劝慰不得,便不再多说什么。

  走到一旁将散落在地上的奏折一一捡起,重新放回道御案之上。

  整个大殿之中只能听到陆成泽翻动纸张的声音。

  过了很久,萧毅瑾忽然问道:“亚父,您说,朕是不是注定无人会爱,注定孤寡一生,注定众叛亲离?”

  前世太后与陆成泽之间流言是假,但他却信以为真,诛杀陆成泽致使他们母子二人形同陌路。

  今生太后与韩陵之间虽无流言,却是他亲眼所见,不管他如何处置韩陵,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恐怕也再难恢复往昔。

  他想要抓住所有,可纵使他改变朝局,改变大周国运,却依然得不到想要的。

  原来不属于他的东西,即使他拼尽全力,老天也不会让他得到。

  这一刻萧毅瑾无比怨恨,怨恨老天爷为何要让他重来一次,若是依然要重复前世的结局,他另可就在前世终结……

  “不。”陆成泽立即否认,心中满是疼惜,他怜爱地看着萧毅瑾,柔声道:“陛下富有四海,怎么可能是孤家寡人呢?天下所有人都崇敬着陛下,都爱戴着陛下,都仰望的陛下。”

  萧毅瑾闭着眼睛,闻言讽刺地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无力地反驳道:“可朕却不觉得,朕在所有人心中都是那么无关紧要,这世上所有人敬仰的、喜爱的都是因为皇帝,而非萧毅瑾。”萧毅瑾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大殿之中一片寂静,即使声音再轻也听得一清二楚,萧毅瑾带着无限怅然若失的语气,生无可恋的说道:“可是又有谁会在意朕呢?”

  就连生他养他视他如命的母后,都没有将他放在心头首位。

  他素来贪心,权势、地位、尊严、什么都想要。唯独对于感情,无论爱情也好,亲情也罢,他只想要有一个将他放在心头而已。

  只要有一个人便足矣!

  可是如今他得到了天下,得到了一切,却还是一无所有。

  他可以谋划一切,唯独情感与人心不可算计。

  ……

  陆成泽闻言,心中觉得揪揪的疼,他的皇帝陛下,应该唯吾独尊。应该傲睨万物,他是九五之尊,应该垂拱而治,应当鞭笞天下。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失魂落魄,独自伤心难过。

  陆成泽上前将萧毅瑾搂在怀中,这还是自元宵以来陆成泽头一次主动亲近萧毅瑾,他轻轻安抚着萧毅瑾,柔声道:“陛下说的哪里话,太后当然在意陛下,还有微臣,也在意陛下……”

  萧毅瑾没有回答,顺势将脸埋在陆成泽的颈间,紧紧的依偎在他的身边,心中没有一丝邪念,用力的环住陆成泽的腰,只为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太冷了,昨晚的夜色太冷,昨晚的夜风太冷,就连今晨的朝阳也太冷了。

  冷的萧毅瑾连心都冻僵了,唯有此刻陆成泽的拥抱才能给他带来一丝暖意,将染上的寒气慢慢融化。

第105章 身世

  许是贪恋陆成泽身上的温度,或是被陆成泽鲜少的温柔打动,萧毅瑾同意让陆成泽见一见太后。

  但他却固执地拉住陆成泽的手,与他一同进入寿安宫。

  寿安宫内一片寂静,新拨来的宫人谨言慎行莫说谈笑,便是连喘气都提着心神,整个寿安宫安静的可怕。

  殿内窗明几净,阳光透光窗洒在地面上,里面点燃了熏香,清幽淡雅的幽兰香,一派祥和,一切与往常都无半分不同,完全瞧不出昨夜发生在此处的血腥。

  太后穿着素雅,身上披着外袍,头上只简单了挽了个发髻,没有佩戴丝毫发饰,跪坐在临窗的案桌旁,愣楞出神透过窗看向外面的庭院。

  萧毅瑾与陆成泽走了进来,两人并肩跪坐在太后对面,太后恍若未觉,视线却依然注视了外面。

  陆成泽担忧不已:“太后娘娘,您可还好?”

  而此刻的太后好似才回过神来,蓦然转过头看了陆成泽一眼,裹着厚厚纱布的手捂住脸,呜咽出声,眼泪一滴一滴从指间漏出。

  “伤口不能沾着水。”陆成泽伸手将太后捂住眼睛的手拉了下来,掏出帕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轻柔地问道:“太后娘娘可曾用早膳?”

  太后没有回答,手上的伤口好似完全没有痛感一般,伸手夺过帕子紧紧的拽在手掌中,如同没有听到陆成泽的话,反而开口问道:“韩陵呢?韩陵可还好?”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萧毅瑾,闻言瞬间变了脸色,袖中的手握紧了袖口,好似想要将衣袖抓破一般,手指深深地扎进布料里。

  他知道太后此刻心情不佳,带陆成泽前来一是为了让陆成泽安心,他纵使再狠辣也不会伤着自己的亲生母亲。二来,也是想让陆成泽安慰安慰太后,太后对陆成泽的依赖与情感这世上无人能及,若陆成泽宽慰几句,太后也能早些将韩陵丢开。

  可万万没想到,太后即使面对陆成泽也不忘韩陵。

  萧毅瑾咬着牙,心中暗恨,等过些时日,太后对韩陵淡了,他必要亲手活刮这个狐狸精。

  太后看陆成泽不说话,心中更加焦急,只以为韩陵已经遭遇不测。立即伸手拉住陆成泽衣袖道:“你一定要救救韩陵,这一切都怨不得他,是我害了他。”

  陆成泽迟疑了一瞬,柔声道:“韩陵被关押在天牢。”

  太后闻言心中说不清是喜是悲,却大大松了一口气,再次急切地追问道:“那他可还好?”

  陆成泽看了一眼萧毅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安抚般的拍了拍太后的手背,柔声道:“最近一段时间,你便在宫中好好休养,韩陵那边……不要想太多。”

  陆成泽原意是让太后好好养伤,韩陵那边自有他去想办法,让她不要太过焦急。只是萧毅瑾此刻在此,陆成泽的话不便明言,只能含糊过去。

  可是同样一番话在太后耳中却变了意味,太后以为陆成泽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再想着韩陵了,她以为陆成泽要放弃韩陵来保全她。

  太后当即大怒,霍然起身满脸怒气瞪着陆成泽道:“韩陵与我们相识数十载,是我牵连了他,他若有事,我此生难安。”话落太后不愿再面对陆成泽与萧毅瑾,转身走进内室。“嘭”的一声巨响,太后将门狠狠的摔上。

  看着紧闭的雕花门扉,萧毅瑾沉着脸,冷笑了一声问道:“这些年来,亚父与韩陵素来并无往来,原来早就相识?”

  陆成泽神情微僵,顶着萧毅瑾恼怒的眼神,点了点头道:“同朝为官自来相识,但来往不多。”

  萧毅瑾自然不信陆成泽的解释,他也不需要陆成泽的解释,而是冷冷地凝视着陆成泽,淡漠地问道:“朕只问一句,韩陵与太后之事,亚父可知情?”

  话音刚落,还不等陆成泽回答,萧毅瑾立即又加了一句:“亚父不要骗朕!只要你说的朕都信。”

  陆成泽抿了抿唇,半晌没有答话,最终在萧毅瑾的凝视中,还是点了点头。

  萧毅瑾的眼中神采瞬间暗淡,他闭上了眼睛,咬牙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欺瞒朕!”

  萧毅瑾颤抖着将案桌上的茶杯狠狠地掷在地上,轻薄的瓷杯磕碰到坚硬的青石板“当”的一声瞬间四分五裂。

  萧毅瑾声音中带着痛意,质问道:“朕于你们究竟算什么?你们心中可有将朕当成一个帝王?”

  面对萧毅瑾的质问,陆成泽无言以对,心中愧疚不已:“是臣之过。”

  萧毅瑾悲切的看着陆成泽,陆成泽解释道:“先帝薨逝之时太后才二十来岁,便是如今太后也不过三十出头,她还那么年轻,在深宫孤寂想要有个人陪,虽不合宫规,但合乎人伦。”

  “呵呵。”萧毅瑾满脸讽刺:“太后心怀韩陵,亚父关怀太后,可是你们有谁想过朕?”

  “一国太后私通朝臣,你们让天下如何看朕?你们让清史之上如论评论朕的无能?”萧毅瑾面露恨绝之意,愤恨不已:“韩陵朕绝不会留!”

  陆成泽叹息着看向萧毅瑾,心中知道此事是他们三人之过,但韩陵绝不能不救。

  他还没想要劝解之言,只听“啪”的一声,内室的门被打开,太后站在门内看向他们二人,而后径直走到他们面前。

  太后注视着萧毅瑾,道:“我与韩陵少年生情,早在我嫁予先帝之前,我们便已经互许终身。”

  当年青竹为盟,长笛为信,两情相属。明明早就约定好了,等凯旋归来便娶她。

  可是皇后不放过她,周家不放过陆成泽,三皇子不放过他们兄妹。

  周家无意得知她与陆成泽之间的关系,为了掌控陆成泽便强行将她纳入三皇子府,以此要挟。

  思及过往,即便已经过去二十年,太后却依然满心愤慨,她冲着萧毅瑾吼道:“我们本该相伴终老,是萧家负了我!”

  萧家负了她,她负了韩陵。这番纠葛中,最终无辜的人本来就只有韩陵罢了。

  “可你已经嫁给了父皇!”萧毅瑾反驳道:“既然有缘无分,那便该早些舍弃。”

  “凭什么事事都要顺他们的心、从他们的意?我偏不!”太后毫不退让,冷笑着道:“我与韩陵私下相好,早在先帝成为太子之前!”

  萧毅瑾瞪大了眼,瘫软着坐在地上,讶异的看着太后。

  太后忽然从心底涌起一番快意,她注视着萧毅瑾眼睛满心恶劣地说道:“陛下?瑾儿?为娘的孩儿……你难道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为何先帝只你一子?先帝体弱,他根本……”

  “住口!”太后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陆成泽厉声打断。

  萧毅瑾听闻太后之言,顿时脸色煞白,脑袋好似被人用石锤狠狠敲击,只觉得头昏眼花,嗡嗡作响,一时间什么声音都听不进去。

  陆成泽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将萧毅瑾搂在怀中,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柔声道:“陛下,莫要多想,太后只是胡言乱语……”

  过了很久,萧毅瑾才愣愣地回过神来,他双目赤红,颤抖着仰头望着太后:“母后,你是骗我的吧。”说完,立即摇着头肯定地自言自语道:“一定是在骗我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陆成泽立即插口道:“陛下,太后娘娘口不择言……”

  “亚父!”萧毅瑾现在完全不想听陆成泽说话,眼睛直盯着太后,他轻声道:“亚父,出去,朕要与太后密谈。”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