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糯糯啊
一进屋里,药味更重,内室里躺着的人也渐渐能够目见。吕迟松开吕朱氏的手,试探的叫了一声,“父亲?”
吕益应的吃力,换药的丫头手上还没停,正好露出那一大个血窟窿给吕迟看见,吓得他当场脸色苍白一片,“这,这是怎么了?”
受了这么大的伤,吕益心里却是松快的,此时给吕迟见了,他也就不再隐瞒。
第五十八章
“你站着别动,”吕益道,怕吕迟走的近了看见还未结痂的伤口受惊。
可吕迟哪里听话过几次,让他别动他还偏往前面走了几步,杏眼睁得浑圆,盯着那丫头正换药的动作,又问,“这是怎么受的伤?”
吕益说话吃力,开口斥退了换药的丫头,转头对吕朱氏道,“阿绿,你来。”
屋里就剩下他们一家三人,说话间也就没有了什么隐瞒。
“这伤虽然重了些,可我心里是有分寸的,那剑该往哪里捅,我清楚得很,伤不到要害,只不过是看着可怖了些。”
吕益说完这一串,连喘了两口气,脸色又是白了三分。
吕迟听他说完这句还是糊涂,既没有说缘由也没有说结果,算是个什么意思?他在床沿坐下,双唇紧紧抿着,面露凶光,“这伤是谁弄的?”
语气间大有也要提剑去将动手之人砍杀一顿的架势。
吕益不好明说让他们忧心,便只道,“遇见刺客,护驾受的伤。”
“你也,”吕迟咬牙开了个头,后头的就说不下去。怎么有这么傻的人?为了那么个糊涂皇帝,难不成还值得送上命去?
吕迟素来也不信忠君爱国那一套,此时只以为自己父亲是那等愚忠的臣子,给他气的够呛。
吕朱氏见他面色有变,连忙拉住吕迟的手,劝他,“你父亲受了伤,旁的就不要在说了,等他养好了病也不迟,另外,你的弟弟妹妹均不知道这事情,你要放在肚子里,省的他们忧心。”
从前许多事情,多半都是吕迟不知道内情,由着几个弟弟妹妹瞒着自己。现在突然有了一桩这么大的,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事情,虽然忧虑烦恼些,可责任感也油然而生起来。
“我自然知道的。”吕迟板着脸抿唇道,只是目光中的焦急掩饰不去,“那父亲这伤势,大夫是怎么说的?”
吕朱氏的语气稍稍松快了些,手下换药的动作合着说话的声音都是轻轻地,“大夫说了,今天晚上能醒过来,这伤口就没有什么大碍,后头经心些养着便是了。”
听了这话,吕迟总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伸手在吕朱氏肩头拍拍,“母亲莫要忧虑,弟弟妹妹哪里我知道怎么应付,”他说着又转头对吕益道,“父亲只消记得好好养伤,快些好起来就是。”
吕益忍着痛,面上带笑对他点点头,心知吕迟最想听什么,道,“后头的事情少不了全要仰仗阿迟的。”
吕迟心中更是豪气顿生,前头脸色不好的双颊之上鼓起一团红晕,他点点头,“你就放心好了。”
吕芙那些人,见了他哪里还有什么办法,对付他们几个人,吕迟心觉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只不过想想总是比做起来难。
吕益虽在府里,可对春熙苑以及其他几个院子的人都说的是在外公差还未回来。但宫里的太医一个个受命往宰相府跑却是很难掩饰的。
隔日就在春熙苑里给老祖宗问了,“怎么我听说这两日府里总有太医来往,可是谁不舒服了?”
吕迟正低着头喝粥,听见这句还没等他回答,吕芙就接了一句。
“对的,我也觉得奇怪,这些天见着的太医比从前加起来都多,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若不是父亲不在家,我还要以为是他呢。”
平时傻不愣登,到这个时候怎么就来了机灵劲儿?吕迟在心里捶了吕芙一计,开口随意道,“那些太医?”
众人循声望着他,吕迟面色不改,“是我叫来的,”
老祖宗笑问他,“你叫太医来做什么,是不是又是让二皇子帮的?可切莫太过胡闹了,二皇子对你有些纵容,可也不能当成应该的。”
“哎,反正是我的事情,你们都别管。”吕迟说不清楚,又怕再说下去反而漏洞百出,干脆露出很不耐烦的模样。
果不其然,众人见了他这样,反而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了,后头太医再进进出出,也没有人开口再问半句,生怕就是吕迟的事情问清楚了惹他不高兴。
这么又过去了五六天,吕益的伤口终于日渐的好起来,已经结痂不再流血,只要不是大动作有牵扯,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的境况太医每回来都是要报回给皇帝的,皇帝的心也便随此渐渐安回了原位。
这一场试探在皇帝看来,虽然没有试探出谁有异心,然而谁对他并不完全忠心却是显而易见。刺客行刺之时只有吕益给他挡剑,其他几个臣子哪个不是吓破胆子四散逃走,半点儿不管他这个皇帝的死活?
是以那趟回来,二话不说,虽没至于死罪,可马车里多半人都连贬下去。
贬就贬吧,众人想,总是保命要紧。
皇帝疑心病很重,这一番吕益却将他心头的疑虑打消了七八分,可他又联想起政事之上吕益多半站在褚清那一头,心中多多少少还是不喜。
正此时,吕益带伤递了个折子给他,里头说的不是别的,却是辞官养老的念头。折子里头细数这些年来他做宰相时候的过往,又里里外外将皇帝夸出一朵花,最后说的是自己已不再青春,又经过此次鬼门关一遭看透生死,怕没有时间陪伴家人,故而请求皇帝放他回家乡养老。
这一封折子真是妥妥贴到了皇帝的心头,吕益是个忠臣没话说,与其将他留在朝堂之上成了褚清的臣子,还不如此刻将人放走,以绝后患。吕益的脑袋多聪明,皇帝最清楚。另外也是经过这挡刺客的一剑,皇帝颇为感念,当下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准了这折子,只让吕益引荐替代他宰相位置的人选。
于此,吕益也早就有所安排,顺势将自己从前的一个学生推举上去,皇帝瞧了也算称心满意,事情便算是定下。
这事情顺着吕益的规制实在是完成的快速,等信儿传到褚清耳朵里,皇帝的圣旨都拟好已经递到了太监的手里。
“吕益推了这宋青河,你觉得如何?”皇帝坐在高位之上,看着下头的褚清。
宋青河,褚清在皇帝身边埋得一枚棋子之一,两人都做过吕益的学生,宋青河年纪大些,却也算是同窗,表面关系并不亲厚,甚至很多面上宋青河是明着不喜褚清的。
吕益推了这么一个人,无不有安抚褚清的意思。
“宋青河年轻气盛,儿臣以为十分不妥。”褚清皱起眉头,沉声道。
如今皇帝开始防备自己儿子,他不喜欢的,皇帝自然就更喜欢,当下抬抬手,“吕益当丞相的时候同他差不多年纪,这一路过来还不是顺当的很?他亲自教出来的学生,朕觉得也很好,此事就这么定了,别的不要再说!”
褚清拱手应下,目光里露出几不可见的笑意。
又说那太监去了宰相府宣旨。
开头必是一串“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这样的话,中间又将吕益这些年来的政绩赞颂一遍,夸的他天上有地上无,末了说感念他护驾有功,特准他回乡养老,又赏银千两,绫罗绸缎各多少不计。
宰相府里的人跪满一院子,听了这话,除了吕朱氏没有惊讶,其他连带着吕迟都是满脸错愕。
吕益含笑谢了旨,由吕朱氏搀扶着起身,那太监也不敢怠慢他,快步上前将手上的圣旨递给他,又道,“吕大人往后便享那含饴弄孙之乐吧。”
吕益也是点头笑,目送着那太监走了。
老祖宗一行人围拢上来,先是问那护驾的事情,又是问养老的事情。吕益伤好大半,便也不再隐瞒,都据实说了,末了道,“如今朝政变幻的快,与其一步走错,倒不如悠然南山去。”
悠然南山说的是夸张不少,宰相府没了宰相府的名号,却也不是个空壳子。吕家几世书香,簪缨之族,主枝到了丞相,旁的分支也有不少做官的,更不说家里积攒的家底颇厚,城外庄园不知有多少处,城里成排的铺子少说也有几十处的,光吃吃穿,半点儿不愁。
因此,这事情虽然来的突然,府里的人倒也并不觉得如何。
近身侍候的奴婢小厮都带出宰相府里,管事的家仆们也是一个少不得的,那些个末等的小丫头便算是给了个赏赐,一半都还了自由身。
吕家发迹于京城旁的一个小镇,在那里还有一处祖屋,四进四出在镇上算是顶天的大,可是与宰相府比起来却还是小些,好在吕家的人口本就不多,住进去也是恰好。
一切都赶在年前办好,因为住的离京城并不远,连许多本要辞行的酒宴都推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宰相不做了,人却也都知道,这种当口吕益能够全身而退,没受皇帝为难,没受二皇子为难,还得了一番赏赐,那必不是简单的。
第五十九章
至于那个这时候被推到前头的宋青河,本也就是个极有野心的人物,只觉受用,半点儿不受累。
吕家人要往外搬,宰相府给人空出来,吕迟难免溜到小花园里扼腕一阵,“好在赶上冬天,否则要将这小花园弄好了却带不走,心里空难过。”
话是这么说,只是又想到自己与褚瑜的约定,一时有了些为难。
没了这花园,那时间还怎么计算?吕迟才这么一想,又在心里头啐了自个儿一口,怎么又想到了那精怪?若不是他亲爹舍身救了皇帝,那说造反就造反的东西许不知要给他惹多少祸。
还不等吕家搬出宰相府,秦国信使已出了晋国边境,一路南去,后见到褚瑜,将褚清的原话告诉给了他。
场面上的话是真是假难以言断,褚瑜对此早有预料,褚清的话有多少分底气他更是清楚的很。他满打满算也只是名义上的二皇子,要坐上皇位,稳定民心,要走的路还长得很,面对一场没有把握的战事,褚清断然不敢主动。褚瑜要的也不过是这四境八方的人都知道,秦晋往后再无关系。
年关将至,冬意越发深沉。
一列长长的车队从京城鱼贯而出,往几十里外的宁康镇去。
吕迟怀抱着胖信鸽,帮它顺顺毛,有些担心的问,“你如今比来时还胖,不知道飞不飞的起来?”
他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同褚瑜约好的是京城里宰相府中的小花园,可如今这宰相府不日就要换别人住,怎么好再作约定?面上虽然对褚瑜埋怨的不行,然而这会儿还是想给他去个信儿,让那精怪知道事情变成了什么样。
吕迟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卷小纸片,前后都写的密密麻麻,先是说了事情原委,后耐不住骂了个痛快,只让他再别来见。
明柳窝在一边,撇到纸卷上最后几个字,扑哧一声笑出来。
吕迟连忙将受手上的纸片卷好,又虎着脸瞪过去,“你笑什么?”
明柳也不怵,眯着眼睛道,“我笑少爷心里不知多急,然而还要写这等违背心意的话,也不怕人见了当真?”
阿瑜见了这话当真?
吕迟顾不上收拾明柳,连忙将手上的纸片摊开自己又仔细的看了看,一时有些犹豫,可是又碍于这车里没放纸笔,后烦躁上来,便胡乱的将纸卷弄好,藏到了信鸽翅膀下面的羽毛里。
他嘴上道,“当真就当真,别来是最好的。”
这话说的口不对心,明柳抬手揉揉吕迟的肩膀,又道,“奴婢也这么想的,少爷,咱们的姿容摆在这儿,何必同他那么老的人一处?往后到了宁康镇,说不准外头还有多少好的呢。”
这老东西一茬摆在明柳的心头就没散去过。
吕迟刮了她一眼,又瞧见一边迷惑不解的明兰,干脆抿唇不语。
心里想的却是,阿瑜的容貌,阿瑜的才能,在外头打着灯笼也找不着,明柳这傻子,成天说话也不过脑。
手伸出窗外,将胖信鸽地出去,最后嘱咐了一句,“千万聪明些,别给人捉住煮了吃,你如今胖的很,少不了有枣木那样的傻子觉得补……”
胖信鸽也不知听懂没听懂,只用那绿豆大的黑眼睛盯着吕迟瞧了一会儿,后扑棱起翅膀,还真往秦地方向去了。
只明柳窝在一边小声嘀咕,对刚才吕迟说枣木傻很不以为然。
又说这马车行了约莫一整天,终于在天黑时分到了宁康镇。
宁康镇的百姓只知道顶级门阀之一的吕家是从此发迹,却不知道有朝一日还有嫡系吕家人会从京城回来,更不说吕益做宰相这些年的功绩累累,马车还不等行到家门口,就给重重百姓围住了。
好在还有侍卫近身护着,没至于让百姓贴着马车站。
吕迟原本窝在车里打瞌睡,忽的听见人声起来,给吓了一跳,他一咕噜坐起来问,“外头怎么了?”
明兰与明柳抬起车窗,小心的看了看,后扭头答道,“给跪拜的百姓围住了。”
吕迟还很不解,有什么好拜的?
他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那就是到了宁康镇了。”
宁康镇他也不是没有回来过,只不过头些年还小,每年回来祭祖是有一趟的,后这边几个年长的长辈陆陆续续没了,这牌位干脆也就请到了宰相府里,只剩下些旁支的吕姓族人在。
吕迟浑然不觉自己身份特殊,抬起窗户往外看了看,就见吕家的祖屋不过几步之遥的地方罢了。他不露脸还好,一露脸又是一阵惊呼。
这镇上也是个富庶大镇,却哪里见过他这样长的白玉童子般的少爷?双目黑水透出些稚气,唇红齿白越发衬得那玉色的脸庞细致。好似天上的仙人下凡,没染上一点儿尘埃气。
百姓们炙热的目光霎时焦灼在了吕迟的脸上,给吕迟好一番惊吓。他连忙将自己的脑袋缩了回来,莫名其妙的皱起眉头,又仔细摸了摸自己的脸,后问身边坐着的两个丫头,“我的脸上可是睡了口水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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