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声甘洲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逞强!”萧九秦脸色不好看,一把将人横抱起,柏砚大惊之下揽住他的后颈,“你又发什么疯?”
“我不知道你伤得这么厉害,昨夜你为什么不说?”萧九秦看他煞白的脸,这会儿都要心疼死了,过了五年,柏砚这家伙还是嘴这么硬。
他想将人训两句,但是还是怒自己自制力太差,而且和他重逢这么久了,对他身上的伤也一知半解,萧九秦脸色绷得紧紧的,柏砚却以为是他生气了。
犹豫了半晌,才心虚开口,“这两年也没有这样疼过,所以就没多想,大概是今岁雨多,屋子里潮了些,所以就……”
他一点一点找补,就怕萧九秦气狠了,但是这副小心翼翼让萧九秦更是心如刀绞。
“我练武,所以本身火气旺些,那屋子便没有装地龙,你受冷了也不说,是觉得我会嫌你麻烦吗?”
他这话出口,二人都是一怔。
何时连他们二人都要这样见外了。
但是柏砚知道,萧九秦说对了。
就二人现在的相处来看,他们像是已经将话说开了,但其实不然,柏砚一直觉得愧对萧九秦,便想事事都顺着他,而萧九秦亦是,他总想事无巨细的将所有事做好,但是又怕说出来柏砚觉得不自在。
二人缺乏沟通,就那样自做自事,以为默默的将所有的事情都做了就是合适,殊不知二人都各自努力,最后却是事半功倍。
说起来,二人都无错,他们本心是好的,但是二人又都有错,因为有些事不是一厢情愿才够的。
“我不知道如何和你说。”柏砚好半天才艰涩地开口,他垂着头,皱着眉,好像每一句都掺了苦味儿。
要将自己所有的伤告诉萧九秦,那就意味着五年前他在诏狱的那些日子如何度过的也要一并坦白。
毫不掩饰的说,柏砚说不出口。
五年前的那些日子他不想回忆,说出来只会让萧九秦难受。
“坦白”这两个字还是很难的,尤其这种“坦白”和“诉苦”别无二致。
“五年前你在诏狱到底经历了什么?”萧九秦将柏砚放到榻上,他半跪在地上,以近乎膜拜的姿势看着柏砚,“告诉我……好吗?”
柏砚袖下的手捏紧。
下一刻萧九秦却附手上去,将他的手背裹住,“允太师带你出去前,你到底受了多少苦?”
萧九秦当初匆忙件披甲上战场,侯府白幡挂了整整一个月,那个时候郢都流言四起,只说平津侯府一夜近乎灭门,那个被平津侯当自己亲儿子养的柏砚却一纸状纸诬告他勾结北狄。
比起应战不利,大梁军队节节败退,通敌无异于是将平津侯府放在火上烤,平津侯连同二子战死沙场,这个罪名已经死无对证,但是却是平津侯一生的污名。
柏砚以怨报德,为了逃离诏狱无所不用其极,萧九秦在北疆浴血的时候,他却躲在太师府。
这样的现实让郢都人人唾骂柏砚的无情无义,就连萧九秦远在北疆,也收到无数人的“劝慰”。
那时他盔甲里边还穿着孝服,额头是白的扎眼的抹额,得知此事时他一口鲜血呕出,直叫身上的孝服都星星点点殷红。
可饶是如此,他也不信柏砚真的会为了活命构陷他爹。
但是很快,又是不断的消息传到北疆。
内阁首辅薛良辅痛斥允太师为虎作伥,圈禁平津侯义子,逼迫其构陷平津侯府。
皇帝将柏砚招来,却听他道自己并未被允太师威胁。
皇帝又问他是否构陷平津侯府。
柏砚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跪下。
此举气得薛良辅当堂扔了玉笏,与柏砚断绝师生关系。
柏砚额头被砸破,却还是一言不发。
这个时候,萧九秦还是信任柏砚是有苦衷。
但是之后……
柏砚一朝入翰林,是允太师力举。
半年后,他与薛良辅当堂针锋相对,气得薛良辅脱了朝服,请皇帝允他致仕,带着一家老小南下江南。
再之后,柏砚一步一步往上爬,期间坑害同僚,跟着允太师为恶,整个郢都百姓将他恨得咬牙切齿,但是这个时候,远在北疆的萧九秦还是信柏砚。
他知道,自己的阿砚不是他们口中的无情无义之辈。
但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得很快。
平津侯夫人病死在一个冬日。
萧九秦接到消息的时候,亲信送来的柏砚写给他的信也一并在他手里。
那时,他终于醒悟。
阿砚已经不在了!
他心里的那个阿砚根本没有从诏狱出来。
就像是秋日里的落叶腐烂在泥水里,他的阿砚不在了。
萧九秦对柏砚的信任终于破裂开一个口子,冽风顺着那个口子往里刮,直叫萧九秦浑身上下都凉了个透。
手里的那封信他没有打开,而是被他撕了个粉碎。
“那封信,你写了什么?”萧九秦忽然惊慌起来,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即便已经过了五年,柏砚还是很快地明白萧九秦说的信是什么。
他指腹轻轻捻着,垂眸开口,“那封信……你没有看吗?”
萧九秦僵住。
柏砚注意到他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
“那……这样就一切对得上了……”柏砚喟叹了声,“坦白说,那封信你没有看到,我反而心里要好受些。”
到这会儿萧九秦还有什么不明白。
当年他娘的死让他彻底对柏砚失去信任,那时候众口铄金,所有的人都告诉他柏砚无情无义,以怨报德。
若说之前他还信任,那么在侯夫人死后,好像天都塌了,他一直等柏砚的解释,但是却什么都没有收到。
之后冷静下来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自己送出去的信石沉大海,他没有收到柏砚任何的回信。
现在想来,如果那个时候有人从中作梗,那么……
“我一共送出去三十七封信,起初是三天一封,后来是一月一封,再之后……我就没有再写过了。”柏砚声音低低的,“我住在翰林院,那些被我坑害的同僚其实都是允太师的人……”
允太师只手遮天,他将柏砚的所有动向都掌握在手中,一旦他有丝毫不对,第二日门前就会多一具尸体。
“你知道侯府的下人都去哪儿了吗?”柏砚忽然转了话头。
萧九秦蹙眉。
“都死了……”
柏砚嘴边衔着一抹苦笑,“他们都没有背主,允仲起初拿夫人威胁我,后来是他们……我不可能看着他们无辜枉死,便,遂了允仲的意,而且……”
他停住话头,“罢了,不说这些了。”
萧九秦没有错过柏砚眸中的那一丝戾气,但他问不下去了,只能凑近拥住柏砚,“对不起。”
他知道这“三个字”说出来毫无作用,但是除了这三个字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没有做到完全信任柏砚。
“我辜负了他的心”,萧九秦这样想着,在柏砚最艰难的时候他在北疆,不仅没有保护好侯府众人,也没有保护好柏砚。
“夫人是胸中积了郁气,加上萧叔他们相继离开,便……”柏砚眸子泛红,“是我无能,没有护好她……”
那一年柏砚自顾不暇,每每他想去看看侯夫人,都被允太师搅了,后来柏砚好不容易让他放松警惕,再去平津侯府时,侯夫人已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了。
“阿砚……”侯夫人搭着他的手,“你是个好孩子,这段时日……苦了你了……”
柏砚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再如何,他也才十六,整个郢都的人都恶言相向,想让他死的人不计可数,萧九秦也不在身边,他好像走到独木桥上,没有回头路,更看不清前路。
这个时候,侯夫人却突然对他说,“苦了你了”。
这四个字让他忽然觉得,所有的委屈好像都不重要了。
“侯府的事情不是你的错,”侯夫人轻轻拍拍他的手,“我知道你是为了护下我和小九的命,别哭……他会明白的……”
“名利是最无用的东西,你和小九要好好的……你们二人要活着,活着……”
第90章 心意 我与萧九秦互通心意,彼此喜欢……
好好活着。
这四个字支撑着柏砚。
他无数次想跑去北疆, 什么仇恨,什么冤屈,什么委屈, 都通通不管了。
但是每当侯夫人的那句话响在耳畔,他便再生不出分毫迈开脚步的气力了。
哪有那么简单呢,跑去北疆又能如何,只会让事情更加无可挽回。柏砚坐在无人的亭子里,手中是写了百遍的信, 但是最终还是揉成一团扔进池塘。
“阿砚。”萧九秦忽然轻轻唤了他一声。
柏砚一怔,慢慢抬头,萧九秦附手过来摸摸他的脸颊, “对不起,本来该是你我二人一起面对的,但是我……先抽身离开了。”
萧九秦从来未曾这样后悔过。
年少的承诺都没能实现,萧九秦哑了声, “对不起。”
*
柏砚又起了高热,萧九秦请了大夫给他退热,也一并将他的膝盖腰伤也检查了一遍。
服了药后柏砚就慢慢睡过去了。萧九秦和大夫出去, “他的伤怎么样?”
“伤得时间太久了, 处理得也不好, 膝盖的病根是去不了了,倒是他的腰, 可以试着治一治。”老大夫写了一张方子,“有些药材太过珍贵,侯爷费些心多找找,最好多一些,日日泡药浴, 再配着针灸,兴许能替他缓一缓疼痛。”
老大夫往里边看了眼,又道,“他身子骨弱,平日少食多餐,再循序渐进一点点加,否则虚不受补也不行,还有就是,若是可以的话,再找个御医替他看看吧。”
萧九秦点头,遣人将老大夫送出去,又多付了两倍的诊费。
“侯爷,人已经找好了。”闻喻走过来。
“多付点银子,让他们早些完工,这两日我随柏砚去柏府,吩咐你的尽快赶工做好。”
“是!”
晚些时候,萧九秦雇了一辆布置舒适的马车,直接将柏砚裹紧了送进去,还多加了两个熏笼。